我最喜欢的乡下小院(写点生活乡村厕所)
我最喜欢的乡下小院(写点生活乡村厕所)旧时上茅坑,有“内忧”,更有“外患”。不说冬天寒风“割肉”;不说粪水有时会溢到脚边;也不说大热天汗流浃背睫毛挂水、大头苍蝇蚊子轮番骚扰……单说那些蛆虫,就令人起一身鸡皮疙瘩。那些无骨的白色小肉团,或一耸一耸地蠕动在尚未发酵的粪便、旧课本纸与稻草(当时的手纸)上;或成群呈扇形从坑壁往上爬。蛆虫们上爬、掉落,掉落、上爬,大有不登坑沿死不休的劲头,只教人惴惴不安唯恐它们成包抄之势……大姑所说的那种长寿面,我没印象,但自家的茅坑却是记得的。上世纪80年代,我家的茅坑也是石头矮墙茅草顶,而且没有门。茅坑的右侧是一条长长的山岭,一天到晚走动的人不断,前面则是一段狭窄的土路,挑担的、提篮的都从这里经过,蹲坑时,我看得见他们,他们也看得见我,熟稔的还会问我父母是否在家等诸如此类的问题。那时我虽小,可从母胎带出的内向害羞,已在我的性格中处于主导地位,“众目睽睽”之下也是挺尴尬的。后来一邻居大姐姐跟我道了体己
□吴玲平
在大姑家绿意盎然的院落里,老王一大早便亮开了嗓子。“村里个新厕所赞显赞,瓷砖贴起雪雪白,里面清清爽爽,真格舒服。”他的眼睛笑眯成一条缝,好像自家的别墅初落成。“有空一定要走开望望”,他说。(老王与下文大姑说的均为玉环楚门方言)
于是真的朝楚门一公厕信步而去。闻着一路的花香,我们走过河边一排排漂亮的楼房,走过文房桥,右拐踏上一条绵长的青石板路,此时好像突然被施了障眼法,分明看见一座粉墙黛瓦青砖围墙的“小洋房”,与旁边的建筑同样地古朴典雅,围墙内外还树木葱茏,可待我们走近,它却“变身”为公厕了,墙面上还有公告牌呢——顶部一行大字:欢迎使用公厕;左下书“公厕管理制度与保洁制度”之细则;右下有“公厕卫生管理员”字样,附管理员形象照、职务姓名编号;最后告知监督电话……公告牌犹如“上岗证”,玉环市其他乡村公厕,也都这样“别”在“胸前”的,只是我从来没有如此认真地阅读过。上面的文字,虽有点像不赚回头率的老妪,可它们立下的汗马功劳,却在厕所革命史上花般盛放着。
在撩开塑料门帘的那一刻,我便闻到了“花香”,连老王的心情,我也体会到一半了。那厕内,男左女右,“高跟鞋”的半壁江山估摸就有30多平方米。乳白色的墙、地砖,不染一尘,兀自泛着柔和的光。光洁更撑大了敞亮感。厕所前台,有黑珍珠台面,内嵌两个白瓷盆,一面大镜子立在上方,以永不欺人瞒世的“眼睛”,帮助“酣畅淋漓”后的人儿,补妆容正衣冠。
“囡,囡,身边有纸哇?”大姑在喊我。老人家腿伤痊愈不久,很长一段时间没出门了,平时在家,屋内有抽水马桶、洗手盆、热水器、排风扇、软纸盒等设施齐全的卫生间,她是想不到这村里的公厕也是有手纸提供的,更想不到一个坐位竟宽敞一如小房间。老人家被“惊着”了,我扶她出来的时候,她一个劲地在说:“个厕所老实好,是要来走走嘎……你娘呐,你娘走过噢哇?”大姑的神情,就像一个年轻俊俏的女孩穿上分外可心的衣裳,却无伴儿欣赏。这令我又想起了老王。
“囡,早日个茅坑,晓得弗?”她又问。站在年龄的山头,大姑一转身,便抖落一地旧时光。在她的记忆里,以前这儿多的是茅厕,一般一户一只,分布在离家不远的路边屋后。少数农家缺钱又缺地的,只好蹲邻居家的,那年代敞在外头的私厕亦即“公厕”,不分男女,不拒来客。可粪肥金贵啊,“肥水”舍不得外流,于是房内的粪桶是必需的;就是家有茅坑,也备此物,因为起夜不方便,尤其在凛冽三九天,去户外上厕简直要一番艰难的思想斗争。如此一来,房里难闻的气味就缠绕不去了。后来,“矮个子”痰盂便“登堂入室”了。仅25公分左右的高度,人下坐费劲,还得操心那小口径托不稳已然外挂的臀部。可是瑕瑜互见,它的缺陷也正是它的“先进”所在。每天晨起,端起这个小巧的东西,将一宿的“产出”倒入茅坑,涮净待用,房内的恶臭倒改善了不少……
而屋外的茅坑,通常是用简陋的石头矮墙或土坯,三面围起来,家境好点的以黑瓦为盖,条件不好的,拿茅草作顶;里边的“盛器”,各家也略有不同,有的人家在地上安个大缸,缸上放根宽木条,缸前置块上脚石就成了;有的将大缸下沉或往地下挖个四方坑(也叫地坑),借石头蛎灰弄平整,然后做一副工字型的木架子担在上面。家用的地坑,高宽各约1.5米不等,根据家里人口数量调整。集体用的则更大更深些,多建在离人家较远的地方,为过路客和干农活者救急,也为生产队存储更多的粪肥。但潜在的危险性却不小,大姑说当年流传这么一句话:“嫁囡就像跳板坑。”种田人不虚言,庄稼汉有灼见,用现在的话来说接地气方能悟真知,至简的七个字,是对旧时女子的社会地位低下、包办婚姻的祸福由命、掉进地坑的生死难料等磨难的深深懂得。“早年,真格有人弗小心落进板坑里过世噢!”大姑吁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她的回忆如滔滔江水,又涌起了一个浪头。“运气好格,救上来,都要煮碗长寿面,去去晦气。”也许是担心,也许是调侃,很长一段时间里,若一个人上厕久未回来,常常会有人说:“上茅坑头恁长久,不会落茅坑里了吧?”方言俚语中,从来都隐藏着历史的面孔。
大姑所说的那种长寿面,我没印象,但自家的茅坑却是记得的。上世纪80年代,我家的茅坑也是石头矮墙茅草顶,而且没有门。茅坑的右侧是一条长长的山岭,一天到晚走动的人不断,前面则是一段狭窄的土路,挑担的、提篮的都从这里经过,蹲坑时,我看得见他们,他们也看得见我,熟稔的还会问我父母是否在家等诸如此类的问题。那时我虽小,可从母胎带出的内向害羞,已在我的性格中处于主导地位,“众目睽睽”之下也是挺尴尬的。后来一邻居大姐姐跟我道了体己话:有一回,她便秘三天,正哼哧哼哧用劲时,突然瞥见一个男孩,正朝她蹲着的茅坑走来,那男孩,又正是她婶子刚介绍给她的对象,那一刻,本就涨红的脸像火烧一般,紧张得便意尽消……
旧时上茅坑,有“内忧”,更有“外患”。不说冬天寒风“割肉”;不说粪水有时会溢到脚边;也不说大热天汗流浃背睫毛挂水、大头苍蝇蚊子轮番骚扰……单说那些蛆虫,就令人起一身鸡皮疙瘩。那些无骨的白色小肉团,或一耸一耸地蠕动在尚未发酵的粪便、旧课本纸与稻草(当时的手纸)上;或成群呈扇形从坑壁往上爬。蛆虫们上爬、掉落,掉落、上爬,大有不登坑沿死不休的劲头,只教人惴惴不安唯恐它们成包抄之势……
终于告别了茅坑,是在21世纪初。2002年,生我养我的榴岛大地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厕所革命”,4月底,改厕运动正式打响。也就在那一年,心灵手巧的父亲,自己动手砌墙盖瓦,打通卧房右侧的那面墙,整出了我家历史上第一个卫生间。由于地基限制,只能弄成三角形“迷你”型的,里面只有座便器、洗手盆,没有热水器也没有淋浴房,即便如此简易,也叫我兴奋不已……
不久,老屋也废弃了,我们搬入了新家……这个让我欣喜若狂的卫生间,我其实只用了一两次。然而,谁又能说,这不是一件大好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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