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别林是怎么样的(浅谈费里尼和卓别林)
卓别林是怎么样的(浅谈费里尼和卓别林)费里尼拍摄《浪荡儿》是为《大路》铺路。费里尼有天与他的编剧,在乡间道路看见一对流浪艺人,引发其《大路》的故事原型,尤其有预感将成为其言志代表作… 然制片抵死不从,认为拍摄底层悲剧太过冒进,要求费里尼先拍一部赚钱的中产喜剧片,于是,《浪荡儿》因缘际会诞生。《浪荡儿》原片名I vitelloni来自意大利的地方俗语,意在讽刺无所事事、流连酒吧的年轻一代,如同其法文片名« Les Inutiles »-《无用之人》,也就是费里尼年少岁月的自传性写照,一个来自小资产阶级,流连趴提的鲁蛇;这些无业无聊年轻人,如电影中描绘,驱车游荡,挑衅开马路工人,招来追打…《浪荡儿》可说是费里尼第一部名扬国际的风格之作,以一种来自生活的诚挚,表现一种生命力焕发的过盛惆怅,直接影响到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描绘生长街区鲁蛇的《穷街陋巷》(Mean Streets 1973)。 若说费里尼的电影多
费里尼以卓别林闹剧,大胆让新写实起死回生…
费里尼之异想天开:新写实 卓别林谈到影响费里尼(Federico Fellini)早期电影的最重要导演,一般第一个想到的是罗西里尼(Roberto Rossellini),因后者带领前者,创造战后新写实石破天惊的两部开山风雨名作:《罗马,不设防的城市》(Roma città aperta 1945)和《战火》(Païsa 1946),不仅使费里尼不到三十岁,即入围两次奥斯卡最佳剧本,更让这个年轻的电影人,脱离罗马风花雪月的电影圈,于意大利半岛上山下海,接触不知名的穷乡僻壤、底层民众,让他以一生的好奇,追寻与乡土和草民的艺术连结,不管是在早期的新写实自然实景中,还是中晚期的电影城虚构搭景中,如他《阿玛柯德》(Amarcord 1973)全于片厂重建的小镇中,一个又一个生龙活虎、不可取代的独特乡民。
然而说到影响费里尼一生最重要的导演,不见得是带其入电影业界的恩师-罗西里尼(尤其两人于六十年代后,因天主教信念反目为仇),更可能来自其从小看到大的美国打闹喜剧,如卓别林(Charlie Chaplin)。1982年,自认不是影痴的费里尼,难得认真,列出其著名的42部「生命中的电影」,其中,所有导演最多只列两部,却只有卓别林一枝独秀,高达四部上榜-《寻子遇仙记》(The Kid 1921)、《马戏团》(The Circus 1928)、《城市之光》(City Lights 1931)和《凡尔杜先生》(Monsieur Verdoux 1947)。卓别林对费里尼的深刻影响,不仅在导演自述和大多研究中提及的早期新写实时期,更可说贯穿费里尼一生电影的探索,本文企图以这四部卓别林电影,连结至费里尼魂牵梦萦的主题,尝试探讨两位导演的人间艺术分享。
《大路》剧照
低端存活-《寻子遇仙记》&《大路》
若说费里尼的电影多带(小资)自传色彩,但其对底层阶级之描绘,却需要靠实际接触和虚构想象来帮忙,如此阶级流动的现实连结,可以从其连续两年拍摄、主题迥异、风格相对的《浪荡儿》(I vitelloni 1953)和《大路》(La strada 1954)来看。
《浪荡儿》原片名I vitelloni来自意大利的地方俗语,意在讽刺无所事事、流连酒吧的年轻一代,如同其法文片名« Les Inutiles »-《无用之人》,也就是费里尼年少岁月的自传性写照,一个来自小资产阶级,流连趴提的鲁蛇;这些无业无聊年轻人,如电影中描绘,驱车游荡,挑衅开马路工人,招来追打…《浪荡儿》可说是费里尼第一部名扬国际的风格之作,以一种来自生活的诚挚,表现一种生命力焕发的过盛惆怅,直接影响到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描绘生长街区鲁蛇的《穷街陋巷》(Mean Streets 1973)。
费里尼拍摄《浪荡儿》是为《大路》铺路。费里尼有天与他的编剧,在乡间道路看见一对流浪艺人,引发其《大路》的故事原型,尤其有预感将成为其言志代表作… 然制片抵死不从,认为拍摄底层悲剧太过冒进,要求费里尼先拍一部赚钱的中产喜剧片,于是,《浪荡儿》因缘际会诞生。
正值新写实从鼎盛到谷底的关键时刻,意大利从战后百废待举的浩劫中,初尝经济起飞果实,开始拥抱消费社会;底层写实的题材,不仅受到天主教电检打压,新资本主义政府厌恶,更于电影产业中,相对欢乐明星的「粉红新写实」(pink neorealism),成为致命票房毒药;年轻气盛的费里尼却大胆逆道而行,执意拍摄一部最底层的现实悲剧,尤其更异想天开,意图结合新写实的天主教救赎,和卓别林的流浪汉闹剧。
《浪荡儿》剧照
费里尼以卓别林闹剧,大胆让新写实起死回生。出身底层的卓别林,一方面承接默片黄金岁月,以笑闹喜剧称霸国际影坛;另一方面,面对金权宰制与帝国战争威胁,卓别林更创造了「流浪汉」(The Tramp)传奇角色,以一种最底层的纯真,和一种吃苦如吃补的低端存活,宛如对抗风车的唐吉轲德,在金玉其外的资本帝国之最底层,给活了下来… 例如其造成轰动的《寻子遇仙记》,于打闹喜剧的甜美外衣下,传达了一个又一个苦难的难解议题,像是底层未婚生子,抛弃婴儿的苦衷,穷人育儿艰辛,弱弱相残的社会丛林,与心诚则灵,救赎的天使想像… 如此打闹喜剧,成为千千万万小市民生存的理解与希望。
将卓别林作为启发,费里尼的新写实天才想像在于,以他的爱妻,茱莉艾塔(Giulietta Masina),创造《大路》中的「流浪汉」-心智单纯的打鼓手,赫尔索米纳(Gelsomina)。一方面,年轻导演深入田野,找到真实的流浪艺人为蓝本,并非凭空创造一个剥削的阶级奇观;另一方面,更以一种卓别林式的现实想像,以底层存活环境出发,在源源不绝艰难中,展开微星希望与最终救赎之旅;从一种流浪汉的生存,费里尼共享卓别林视野,如何融会现实与想象,为天地不仁的现实人间,走出一条更为人性的可能道路。
从低端存活出发,可说成为费里尼持续的艺术观照,如其最后电影,《月吟》(La voce della luna 1990),即以流浪疯子作为主角,而在其翻转新写实、我们或可称为「新迷幻」的电影-《爱情神话》(Fellini Satyricon 1969),更以最底层的阴郁繁茂地下贫民窟,作为生活起点,并带着一种奇异自传色彩,在罗马千年帝国荣光中,如何生存一种万年鲁蛇、永恒浪荡子。
《爱情神话》剧照
流浪艺人-《马戏团》&《小丑》
不管从故乡省城里米尼(Rimini)逃离至首都罗马,还是以迷幻当代想象千年帝国,若说「流浪」是费里尼一生艺术的好奇探索,「流浪艺人」更是其电影四十年持续的具体主题。从其和人合导的第一部电影-《卖艺春秋》(Luci del varietà 1950),新锐导演费里尼即展现其对乡村流浪艺人的着迷,如电影中制造的对比,面对大都会一掷千金的专业豪华歌舞秀,费里尼更为关注乡下三流剧团之存活,如何以一种旺盛的生命力,在人世艰难中展现生命韧性。
费里尼对服务三教九流的大众歌舞厅持续关注,如在其创作高峰、言志之作-《罗马》(Roma 1972),特别不顾叙事规则,如梦穿插长达二十分钟的片段,回想战争期间,抚慰草民的三流歌舞厅,其中展现民间艺人如何以浑身解数,取悦龙蛇杂处的底层民众,于最困难的时刻,仍尝试带来一丝欢乐。费里尼在最后电影《月吟》(La voce della Luna 1990),更以终住在墓园的流浪汉乐手,作为他对漂泊艺人存活的最后致敬。费里尼对流浪艺人之疼惜,呼应了其对卓别林《马戏团》的不断推崇,因其中不仅表现艺人之甘苦,更展现一种创作本身的「密藏结构」(mise en abyme)。
《马戏团》可说是卓别林带着一种自我挖掘解剖、淋漓表现其拍片意旨的作品,其中展现其招牌流浪汉角色,如何戏里戏外、一体两面,成为卖艺的低微小丑,以嬉笑打闹带给大众欢乐,并牺牲自己最爱,成全爱人的璀璨未来,继续漂泊的生涯… 如此对演艺工作的自我嘲解,费里尼可以说乐在其中探讨,如在其第一部单独执导的电影-《白酋长》(Lo sceicco bianco 1952),年轻导演即以电影中如何拍摄「照片小说」(roman-photo,以相片说故事之大众期刊),展现拍片过程之制造混乱、引发意外与触动惊喜;拍摄的结果似不重要,费里尼更着迷于创作过程之发生碰撞,并在其颠峰之作得到淋漓发挥-《八部半》(8½ 1963),其中的故事即为一个导演如何苦恼拍不出电影,身经颠倒欲望、痴心想像的历险,在众人指责之中,导演最后接受了不完美的自己,豁然开朗展开下一个冒险,电影到此结束。费里尼对卖艺人生的致敬,可说在其(伪)纪录片《小丑》(I Clowns 1971),得到一种真情流露的奇想发挥,片中费里尼上山下海,寻找失落的马戏团年老小丑,少数风光一时,多数浪迹天涯;仿佛自己也是小丑,费里尼特定为流浪老丑拍摄一场戏,以奇幻的永恒欢乐想像,为流浪艺人的漂泊一生,深情注目。
《小丑》剧照
道德暧昧-《凡尔杜先生》&《骗子》
费里尼对卓别林的深刻理解,不仅在于其对流浪艺人的关注,也在于卓别林对于道德暧昧的勇于探索;与其选择义气凛然、叫好叫座的《大独裁者》(The Great Dictator 1940),费里尼更爱充满争议、毁誉参半的《凡尔杜先生》,并将其名列为影响其一生的电影。
正值春风得意的卓别林,在美国参战前(仍与纳粹保持交往时),勇敢拍摄反希特勒的《大独裁者》,鼓舞了自由世界,成为其超越巅峰的世界经典。到了战后,万众瞩目-卓别林到底会交出什么让人眼睛一亮的作品?然而跌破所有人眼镜,这位喜剧大师,那壶不开提那壶,在正义战胜邪恶的胜利狂喜下,拍出一部道德模糊的「谋杀喜剧」-《凡尔杜先生》,卓别林以此电影大胆脱离数十年让他功成名就的底层流浪汉形象,重新创造一个迷人优雅的巴黎中产绅士,如何于花香鸟语的法国乡间,在养花怡情之际,以谋杀富有寡妇维生… 卓别林一方面演绎了可能影史上最为温柔的男士,一方面却暗藏了人类道德模糊暧昧的状态:怎会有人以谋杀谋生?与当时方兴未艾的《异乡人》(L'Étranger 1942)存在主义共鸣,这位优雅的寡妇杀手,甚至以一种对命运的好奇,最后自投罗网,直面自己的审判,提出相比挑起战争、千百万人死亡的极权领袖,凡尔杜先生牺牲几个人算什么之独创理论,最终主角以一种自觉,看见自己的死刑命运… 如此挑战道德界线的荒谬剧,引发保守基督教的美国社会哗然,于许多城市引发强烈杯葛抗议,加上麦卡锡主义的清洗肇始,卓别林最后终身流亡海外,成为美国政府不欢迎人士。
《骗子》剧照
与战后争议卓别林共振,费里尼似着迷于道德暧昧的灰色探讨。如同卓别林不断被质疑其极左倾向,费里尼也终身被质疑其政治态度,尤其在其二十四岁前的「领袖」墨索里尼统治期间… 如果我们可以确定费里尼不是法西斯信徒,但他是不是反法西斯分子?这个问题,不仅学者争论不休,连导演本人,生活于歌舞升平的战时罗马,似乎也无法清楚回答。
除了政治立场的暧昧复杂,费里尼与卓别林,都在事业顶峰之时,大胆挑战道德界线,进而遭遇惨败。在《大路》获得全球惊人成功之际,费里尼不但没有乘胜追击,如制片人一直要他拍的《大路续集》,反而投身一部异常冒险的暗黑新写实悲剧-(Il bidone 1955),其中描绘一帮无所事事的中年金光党,专门以骗取贫穷人家维生,其中主角碰见宛如其女儿纯真的小儿麻痹穷人,似一时良心发现,然最后仍为各种理由重操旧业,终因同伙分赃不均而「被死亡」。
如此穷人剥削穷人的晦暗无良悲剧,引爆评论的无法理解、谅解,引发票房的空前惨败。只有法国〈电影笔记〉(Cahiers du cinéma)影评人-安德烈·巴赞(André Bazin),敢胆力排众议,认为费里尼艺术因为这部电影历练,脱胎换骨,可说以不讨喜冒险,混合卓别林与杜斯妥也夫斯基。宛如卓别林的《凡尔杜先生》之生命愉悦与道德逾越,费里尼的《骗子》不仅展现一种酒神般的生命力焕发,如电影中狂喜酣畅的极乐宴会,更淋漓展现一种人类没有标准答案的道德困境,探索无可药救的恶人,如何可能得到一丝救赎可能,宛如于存在主义时代,用电影拍摄杜斯妥也夫斯基。安德烈·巴赞发现,费里尼的新写实之风格探索,在于望见天使-《骗子》中的无良主角,不断望见天使,如被他抛弃、出淤泥而不染的清纯女儿,残疾女孩无论如何的虔诚卑微希望,堕落主角更不断与天使搏斗,在纯真召唤下不断抵抗、犹疑,一直到死前一刻,看见路过的工作农妇与纯真小孩,恍然在一切都太迟和一切还有希望之间,得到一种召唤,遇见天使。
《骗子》剧照
看见天使-《城市之光》&《卡比莉亚之夜》
经历暗黑新写实《骗子》之惨败,费里尼越挫越勇,在新写实十年,于政府打压、产业唾弃,迈入死亡之际,决定再拍一部新写实,并且持续招唤卓别林。
对比《大路》招唤卓别林之流浪汉形象,《骗子》招唤战后卓别林之道德暧昧,费里尼更设想以卖花女的《城市之光》作为蓝本,拍摄表现妓女生存韧性的《卡比莉亚之夜》。费里尼曾经提及,他对《城市之光》最后一场戏如何魂牵梦萦,其中卖花女触碰到一个平凡的流浪汉,凭着以前盲眼的触觉记忆,她终于以一种感觉,遇见冥冥守护着她的天使… 卓别林的现实投入电影,似一种天使意象得到救赎,如落魄的流浪汉,如何以纯真的小孩还是女人得到一种拯救;如此纯真意象,成为费里尼不断的艺术追求或失落,如《骗子》结尾的不知名农妇与小孩,而《甜蜜的生活》(La dolce vita 1960)最后纯真女孩的不断招手,主角却转头而去,成为费里尼迈入迷幻电影、失落灵魂的史诗地狱之旅预言,如其《卡萨诺瓦》(Il Casanova di Federico Fellini 1976),洛可可情圣主角,遇见一个完美永恒的机器人娃娃,不知为救赎还是沉沦,成为帝国文明真爱不死的象征。
《卡比莉亚之夜》剧照
若说与卓别林电影共振的「天使意象」(angélisme),成为费里尼拍摄《卡比莉亚之夜》的动机,其另一个拍片触动动机,则是他在拍《骗子》时,遇到的一个剽悍的妓女,汪达(Wanda),因为剧组占据其地盘,意图砸毁摄影机,费里尼和汪达搏感情,变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汪达和费里尼讲述她成为妓女的历程与尊严,和底层街道的生存之道,成为《卡比莉亚之夜》从草根窜起的现实脉络,汪达也成为陪伴卡比莉亚的电影角色… 卡比莉亚在姐妹中不以妓女职业为耻,但她一努力追求真爱,就越遇到渣男,就失去越多,最后以为遇到真命天子,原来是个诈欺犯,所有血汗被骗到一无所有,在万念俱灰之际,卡比莉亚恍如幽魂,回荡在乡野小路,却遇见一群不知名的流浪艺人,唱歌跳舞,给陌生人祝福,卡比莉亚望见纯真,感到一丝希望,微笑泪眼回应流浪艺人,继续在荒野小道走下去。
以低端存活、天使想像,费里尼与卓别林分享一种人间艺术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