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自然安第斯山脉,活着在安第斯山脉
人与自然安第斯山脉,活着在安第斯山脉他们既没有蜕变成野人,但也不再是遵循“文明社会”法则的人。他们自私、愤怒、结仇,却又在非人的折磨中不崩溃、不扭曲、不自毁。书中展示了直击人心的人性。绝境是人性实验的最佳场所——在安第斯山脉,人最真实的面目无所遁形:最终有16人于同年12月22日之前陆续走出雪域而生还,被称为“安第斯奇迹”。《活着:安第斯山上的幸存者》这本纪实小说便源自这个真实事件,它由英国皇家文学学会会员亲自与幸存者深入交谈,整理采访文字。16个幸存者们指定了一个委员会,为他们提供应对各种情况的建议。尽管有些父母反对出版与此次磨难相关的任何书籍,但由于不实报道已经充斥了报纸,委员会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关于山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有太多的谣言,因此我们觉得,应该把这本书写出来,将真相公之于众。”
皮尔斯•保罗•里德
【编者按】1972年10月13日,一架载有45人的客机从乌拉圭飞往智利,但因为遇上风暴坠毁在3900多米高的安第斯山脉上。
机上45名乘客中,21人当场丧生,其余24名幸存者中,8人在逃生中被雪崩夺去生命。
在空难的发生后的第10天,幸存者为了在冰天雪地的恶劣环境中存活,被迫手拉手立下了一个“恐怖协议”——“如果我死了,你可以吃掉我。”幸存者最终靠遇难者的人肉果腹才活了下来。
最终有16人于同年12月22日之前陆续走出雪域而生还,被称为“安第斯奇迹”。
《活着:安第斯山上的幸存者》这本纪实小说便源自这个真实事件,它由英国皇家文学学会会员亲自与幸存者深入交谈,整理采访文字。
16个幸存者们指定了一个委员会,为他们提供应对各种情况的建议。尽管有些父母反对出版与此次磨难相关的任何书籍,但由于不实报道已经充斥了报纸,委员会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关于山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有太多的谣言,因此我们觉得,应该把这本书写出来,将真相公之于众。”
书中展示了直击人心的人性。绝境是人性实验的最佳场所——在安第斯山脉,人最真实的面目无所遁形:
他们既没有蜕变成野人,但也不再是遵循“文明社会”法则的人。他们自私、愤怒、结仇,却又在非人的折磨中不崩溃、不扭曲、不自毁。
如今这场空难已经过去40年了,当年的幸存者已走到生命暮年,他们中很多人都承认,正是这场空难改变了他们对生命的认知。
幸存者帕拉多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写过这么一句话:“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安第斯山。”
这座安第斯山也是生命本身——潜藏着危险和绝境,但又蕴藏着希望和奇迹。
《活着:安第斯山上的幸存者》;[英] 皮尔斯•保罗•里德;译者:胡萌琦;2021年3月;中信出版集团
10月22日,星期日,从睡梦中醒来的幸存者们迎来了山中的第十天。
最先走出机舱的是马塞洛·佩雷斯和罗伊·哈利。 罗伊·哈利先前在座椅间找到了一台晶体管收音机。他利用自 己帮朋友组装高保真音响时学到的粗浅的电子元件知识,居然把它弄响了。
山谷中很难搜寻到信号,因此罗伊·哈利用飞机 电子线路的金属丝做了一根天线。罗伊拨动旋钮,马塞洛·佩雷斯手持天线来回移动。他们断断续续地收到了来自智利的广播,但没有任何关于救援的消息。收音机里讨论的全是智利警方卷入中产阶级反对阿连德总统的社会主义政府的罢工。
其他人几乎都在机舱里。饥饿开始施展威力,大家变得越来越虚弱,一起身就感到眩晕,难以保持平衡。即便晒着太阳,他们也浑身发冷,皮肤开始变得像老人那样皱巴巴的。食物即将耗尽。
电影《天劫余生》剧照
每天一块巧克力、一瓶盖葡萄酒和一小勺果酱或鱼罐头的定量对于这些健康、壮硕的小伙子而言,与其说是赖以为生的养料,不如说是折磨。尽管如此,不管强壮还是虚弱,无论健康抑或受伤,大家仍然分享食物。每个人都清楚,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他们被强烈的饥饿感折磨着,明显觉察到自己一天天虚弱下去,结果会怎样,不需要任何医学或营养学知识就能想见。 他们开始琢磨其他食物来源。
若说安第斯山脉里寸草不生,那似乎不太可能,就算是再不起眼的植物也能提供些许营 养。然而,飞机的周围只有雪。距离最近的土壤在他们下方100英尺开外。唯一一片暴露在阳光和空气中的光秃秃的山石上,只有一碰就碎的地衣。他们刮了一些下来,和在雪水里, 但那味道又苦涩又恶心,毫无食用价值。除了地衣,这里一无所有。有人想到了坐垫,但坐垫里连稻草都没有。尼龙和泡沫塑料帮不了他们。
这些天来,有几个小伙子意识到,如果想活下去,就必须 以那些在空难中丧生的人的尸体为食。尸体散落在飞机周围的积雪里,因为严寒而未有丝毫腐烂。一想到要从曾经的朋友身上割肉,所有人都感到厌恶,然而清醒地意识到眼下的处境之后,他们不得不面对现实。
这几个小伙子小心翼翼地对朋友或他们认为能够理解此事的人提出了这个念头,讨论渐渐蔓延开来。最终,卡涅萨把话挑明了。他激烈地争辩说,他们不可能得到救援,必须靠自己 离开这里,但如果没有食物,就什么都做不了,而唯一的食物只有人肉。他操着尖锐的嗓音,运用自己的医学知识来解释身体是如何消耗自身储备的。“你们每动一动,就消耗了身体的一部分。很快,我们就会虚弱得连割肉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卡涅萨并没有仅从权宜之计的角度去争辩。他坚持认为, 从道义上说,他们有责任用尽一切手段活下去。鉴于卡涅萨对宗教信仰的热诚,他的话在幸存者们听来也就更有分量、更显虔诚。
“这是肉,”他说,“仅此而已。灵魂已经离开了躯体,与 上帝同在天国。这里剩下的不是人类,只是尸体,和我们在家吃的死牛肉没什么区别。”
其他人也加入了讨论。“你们没看到吗,我们顺着山坡走上几百英尺就花了多少力气?”费多·施特劳赫说,“想想看,要 爬上山顶然后再下到山的另一侧,得要多少力量。这可不是一 小口酒加一小块巧克力能撑得住的。”
他的话千真万确。27 名幸存者在“仙童号”里开会,头一次集体讨论摆在他们眼前的问题——该不该吃尸体求生。
电影《天劫余生》剧照
卡涅萨、泽尔比诺、费尔南德斯和费多·施特劳赫重复了他们之前说过的理由。如果 不这么做,他们就会死。活着是他们的道德义务,这既是为了 他们自己,也是为了他们的家庭。上帝希望他们活着,他已经用死去的朋友的尸体给了他们活下去的方法。如果上帝不想让他们活着,他们早就在事故中丧生了。仅仅因神经脆弱而拒绝接受这份生存的礼物,那是大错特错。
“可我们究竟做了什么,上帝现在竟要让我们吃死去的朋友的尸体?”马塞洛·佩雷斯问。
小伙子们陷入了片刻的犹豫。接着,泽尔比诺问队长:“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
马塞洛·佩雷斯没有回答。 “我知道。”泽尔比诺继续说,“如果我的尸体能够帮助你 们活下去,那么我肯定希望你们好好利用它。说真的,如果我死了,你们却不吃我,那我一定会从阴间回来,好好教训你们 一顿。”
这番话减轻了很多人的疑虑。无论对吃朋友之肉的想法有多么抵触,每个人都同意泽尔比诺的看法。于是,他们当即达成协议,如果他们之中再有人死去,尸体可以被用作食物。
马塞洛·佩雷斯依旧犹豫不决。他和为数不多的几个持乐 观态度的人仍然对获救抱有希望,但其他人已不再有同样的信心。事实上,几个年纪较小的男孩变成了悲观论者,或者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是现实主义者。他们开始对马塞洛·佩雷斯和 潘乔·德尔加多不满,觉得自己被欺骗了,许诺的营救并没有来。
不过,马塞洛·佩雷斯并非没有支持者。科什·因西亚特和努马·图尔卡蒂,两个健壮、坚强、内心温柔的小伙子表示,虽然他们并不认为这种做法是错误的,但他们自己做不到。利利亚娜·麦索尔也表达了同样的感受。她的态度一如往常般平静,但与其他人一样,她也在努力控制着讨论带来的情绪波动。她有强烈的求生欲望,天天想着自己的孩子,可是一想到要吃人肉,她就不寒而栗。这倒不是因为对错,她分得清 什么是罪恶,什么是生理排斥,社会禁忌与上帝的律法无关。
“可是,”她说,“只要还有获救的机会,只要还有东西可吃, 哪怕只是一小块巧克力,我就没法那么做。”
哈维尔·麦索尔同意妻子的说法,但也表示,他不会阻止别人去做他们觉得必须做的事情。没有人认为上帝希望他们去选择死亡。他们都相信,美德存于生存之中,吃掉死去的朋友绝不会损害他们的灵魂。然而,做决定是一回事,实际行动是另一回事。
讨论持续了大半天。到了下午,他们意识到必须即刻行动,否则将永远无法付诸实践。然而,每个人都坐在原地,一言不发。最终,卡涅萨、马斯庞斯、泽尔比诺和费多·施特劳 赫站了起来,走进雪地。没有人跟上去。谁都不想知道谁会去割肉,从哪具尸体上割。
大部分尸体都被积雪覆盖了,但飞机前方几码处,有一具尸体的臀部暴露在外面。没有任何语言交流,卡涅萨跪下身 去,用一片碎玻璃划破衣服,割开皮肉。尸体冻得硬邦邦,很 难切割,但他没有放弃,直到切下 20 条火柴棍大小的肉。他站 起身,回到机舱边,把肉条放在机顶上。
“仙童号”里一片死寂。小伙子们蜷缩着。卡涅萨告诉他 们,肉就在外面机顶上,在太阳下晒着,愿意吃的人应该去把 它吃了。没有人移动。卡涅萨要亲自证明自己的决心。他向上 帝祈祷,请求上帝帮助他完成他认为正确的事情,然后拿起一条肉。他犹豫了。尽管已下定决心,但付诸行动的恐惧还是令他浑身僵硬。卡涅萨的手既举不到嘴边,也放不下来。攫住他的恶心与固执的意志争斗着。意志占了上风。那只手抬了起来,将肉塞进嘴里。他吞了下去。
卡涅萨感到自己获胜了。良知战胜了原始的、不理性的禁忌。他会活下去。
当晚,小伙子们一拨一拨以卡涅萨为榜样,走出机舱。泽尔比诺拿起一条肉,像卡涅萨那样一口吞下去,但肉条卡在了喉咙里。泽尔比诺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想把它咽下去。费 多·施特劳赫紧随其后,接着是马斯庞斯和维任廷,以及其他人。
与此同时,个头高挑、长着一头卷发、年方20却已为鼓舞朋友们做了很多事情的古斯塔沃·尼科利奇,给自己远在蒙得维的亚的女友写了封信。
最亲爱的罗西娜:我在飞机里(我们眼下的小旅店)给你写这封信。现在是黄昏,很冷,而且刮起了风,通常每晚的这个时候都 是这样。今天白天,天气出奇地好,阳光明媚,非常热。 这让我想起了和你在海滩共度的那些日子,最大的区别是, 那时我们中午会去你家吃饭,而现在,我坐在机舱外面, 没有任何食物。
今天真叫人沮丧,很多人开始失去勇气(这是我们困在这里的第十天)。不过幸运的是,阴影还没有影响到我, 因为只要想到还能再见到你,我就有了不可思议的力量。 另一件让大家很丧气的事是,我们的食物很快就要吃光了, 只剩两罐海鲜(小罐)、一瓶白葡萄酒和一小瓶樱桃白兰 地,这对于 26 个大男人(嗯,其中有些是想成为男人的男孩)来说还不够塞牙缝。
有一件事你可能会觉得不可思议,在我看来是难以置 信。今天,我们开始割尸体上的肉来吃。没别的办法了。 我曾在心底里向上帝祈祷,希望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但 它还是来了,我们必须拿出勇气和信念去面对。是的,信 念。我想明白了,尸体在这儿,是因为上帝把它们放在这 儿。既然唯一要紧的是灵魂,我也不必太过自责。如果有 那么一天,轮到我用自己的尸体去挽救别人,我会很乐意 那么做。
我不知道你、妈妈、爸爸或者孩子们会有什么感觉。 你无法想象,每当我想起你们在受折磨,有多么难受。我不停地祈求上帝,请他给你们宽慰,给我们勇气,因为这是摆脱困境的唯一方法。我想,很快,每个人都会迎来幸福的结局。
等你见到我的时候,一定会大吃一惊。我浑身脏兮兮, 胡子拉碴,有点瘦了,头上有条大口子,胸前也有一条, 不过现在已经愈合了。有处小伤是我今天在机舱里干活时弄的,此外,我的腿上和肩膀上也伤痕累累。不过总的来说,我还好。
第二天早晨,最先醒来的人透过飞机舷窗向外张望,天空阴云密布,一束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雪地上。有几个人谨慎地盯着卡涅萨、泽尔比诺、马斯庞斯、维任廷和施特劳赫兄弟,倒 不是因为觉得上帝会惩罚他们,而是因为父母曾告诫他们,为健康起见,自然死亡的牛是不能吃的,那么人呢?
吃了肉的几个小伙子安然无恙。事实上,他们吃得都不 多,因此和其他人一样,仍旧虚弱无力。马塞洛·佩雷斯照常第一个从坐垫上站起身来。
“来吧,”他招呼罗伊·哈利,“我们必须把收音机调好。” “太冷了,你能不能找别人?”罗伊·哈利说。 “不行,这是你的工作。快来。”
罗伊·哈利不情愿地从衣帽架上取下鞋子,套在两层袜子外面,从一排打瞌睡的人中挪出来,爬过靠近门口的几个人, 跟着马塞洛·佩雷斯出了机舱。另外一两个人也尾随而出。
马塞洛·佩雷斯已经举起天线,只等罗伊·哈利打开收音机。罗伊·哈利调到了智利的一个电台。这个台昨天播报的都是政治宣传内容,可是现在,他把收音机贴近耳朵,却听到了新闻简报的最后几句话。
“空中救援中心要求所有在山脉一带的商用和军用飞机搜索‘仙童号’571 的残骸。此前,因未能寻找到该架乌拉圭飞机,救援中心已取消了救援行动。”
新闻转到了其他话题上。罗伊·哈利把收音机从耳边拿开,抬头望着马塞洛·佩雷斯,把听到的事情告诉了他。马塞洛·佩雷斯扔掉天线,双手捂着脸,绝望地哭起来。围在罗 伊·哈利周围的人也开始啜泣、祈祷,只有帕拉多平静地仰望着西边的群山。
古斯塔沃·尼科利奇走出机舱,瞅瞅众人的脸,立刻明白了。
“我们该怎么对其他人说?”尼科利奇问。
“绝不能告诉他们,”马塞洛·佩雷斯说,“至少让他们还 有希望。”
“不,我们必须告诉他们。他们必须知道最坏的情况。”尼 科利奇说。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马塞洛·佩雷斯捂着脸抽泣。 “我来说。”尼科利奇转身走向机舱。
他钻过用行李箱和橄榄球衫搭起的屏障,蹲在幽暗的过道 口,看着一张张转向他的忧伤的脸。
“嘿,小伙子们。”他大声说,“有好消息!我们刚刚听了 收音机。他们取消了搜救。”
机舱里一片死寂。众人被绝望挟裹着,开始哭泣。 “这算什么该死的好消息!”派斯·比拉罗愤怒地朝尼科利奇吼道。 “因为这就是说,我们要自己离开这里。”
尼科利奇的勇气阻挡了绝望的洪水,但一些原本一心指望救援的人却无法振作起来。悲观主义者们并没有感到震惊,他 们对脱险和获救同样不抱希望,这个消息是在他们意料之中的。
电影《天劫余生》剧照
但消息击垮了马塞洛·佩雷斯。他的眼睛失去了活力,空洞而机械地履行着队长的职责。潘乔·德尔加多也变了,他的 雄辩与乐观消散在安第斯山脉稀薄的空气中。
他似乎不相信可以靠自己从这里走出去,于是悄悄地沉默了。原先那批持乐观态度的人中,只有利利亚娜·麦索尔依旧满怀希望地安慰大家。“别担心,我们会离开这里的。等雪化了,他们就能找到我们。”接着,她似乎想起食物所剩无几,能吃的只有尸体,于是补充道,“要么,我们就朝西走”。
逃出去,新乐观派抱定了这个目标。困难的是,他们所处的地方,东边是山谷,西边是险峰。这并没有吓退帕拉多。他 一得知搜救行动已取消,就宣布要朝西走,如有必要,哪怕孤身一人也要出发。众人费尽周折才拉住他。仅仅10天前,帕拉多还在死亡线上挣扎,如果一定要有人去征服那些大山,也有其他身体条件好得多的人选。“我们必须冷静地考虑一下,齐心协力。”马塞洛·佩雷斯说,“这是我们活下去的唯一方法。”
帕拉多依旧尊重马塞洛·佩雷斯,也没有忘记团队纪律, 因此接受了大家的决定。不过,他坚持认为,在大家变得更虚弱之前,应该再派出一支探险队,爬上山顶看看另一侧的情 况,或者去寻找机尾。有这种想法的不止帕拉多一个人。
大家一致同意,让身体最健壮的几个人立刻动身。从收音机里听到消息一个多小时后,泽尔比诺、图尔卡蒂和马斯庞斯在朋友们的目送下向大山进发。
责任编辑:徐颖
校对:丁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