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真卿竖心钩:雪月花辑井上有一
颜真卿竖心钩:雪月花辑井上有一《墨美》杂志创刊号,1951年6月近代以来,在西方文化的冲击下,有一批日本书法家在探索书法在现代的各种可能性。尤其到了一九五零年代,日本现代书法与西方抽象主义绘画邂逅,开始大放异彩。而《墨美》杂志的创办,就是现代日本书法发展的一个里程碑。周末的展馆内,只有我们两个参观者。好长一阵,这位日本朋友不知所措,很是茫然,因为他不是来看作品,而是看人气的。其实,我当时也不能完全欣赏,但还仔细地看了每一幅作品。我有一个习惯,就是越不理解就越想弄明白。我读书无禁区,只要是想了解的知识,无论是自然科学,还是哲学、经济学、文学艺术,都会似懂非懂地去找来读。井上有一《佛光国师偈》109x123cm,纸本、水墨,1980
原创: 孔祥旭 甲和灯 今天
萨义德《知识分子论》给当代知识分子的定义,主要特点是背井离乡、疏离主流、边缘化,具有业余、外围的身份。这些当代知识分子的特点,会在我脑海里具象出一个画面,一张书法展览海报上井上有一(1916-1985,日本现代书法家)的背影。
2008年秋,我陪一位日本书法家去北京今日美术馆,看日本书法巨匠井上有一的书展。他说,井上有一是唯一写进西方美术史的亚洲汉字艺术家。
井上有一(1916—1985),日本东京人,二十世纪日本书法界一位最井上有一(1916—1985),
周末的展馆内,只有我们两个参观者。好长一阵,这位日本朋友不知所措,很是茫然,因为他不是来看作品,而是看人气的。
其实,我当时也不能完全欣赏,但还仔细地看了每一幅作品。我有一个习惯,就是越不理解就越想弄明白。我读书无禁区,只要是想了解的知识,无论是自然科学,还是哲学、经济学、文学艺术,都会似懂非懂地去找来读。
井上有一《佛光国师偈》109x123cm,纸本、水墨,1980
近代以来,在西方文化的冲击下,有一批日本书法家在探索书法在现代的各种可能性。尤其到了一九五零年代,日本现代书法与西方抽象主义绘画邂逅,开始大放异彩。而《墨美》杂志的创办,就是现代日本书法发展的一个里程碑。
《墨美》杂志创刊号,1951年6月
《墨美》杂志于1951年6月创刊,创刊号的封面设计极具象征意义。封面题字是长谷川三郎,封面用的版画是抽象表现主义画家弗朗茨•克莱因的作品。这非常反映现代书法与西方抽象表现主义绘画之间的相互关系。
井上有一与长谷川三郎是好朋友,《墨美》对他影响很大。《墨美》不仅将国外书法艺术作品介绍给日本,也同期刊登日本的书法,并且还赠送给欧美的著名画家。
1957年度圣保罗国际美术展,井上有一作品《愚彻》作为日本代表展出。作品表现的奔放活力和视觉冲击,引起英国美术评论家郝伯特•里德高度关注,并收入他当时执笔的《近代绘画史》一书。
井上有一《愚彻》
井上有一:「我脑海中发现了愚彻一词,我认为这个词好,便写了下来。的确,自己发现的词使你能在创作文字时倾注全部心血。反之,动机不充分时,则一事不成。所以,书道,最关键的是,写什么。」
按理说,在西方引起关注,再反馈回日本,步入名流生活只是时间的问题了。不过,井上有一却终身以小学教师为职业,他很少卖字,也不收徒弟、办补习班来增收,安贫乐道,甚至直到退休前才还完房贷。
21世纪金泽美术馆井上有一诞辰百年纪念展,2016年
海上雅臣在为井上有一写的传记《书法是万人的艺术》中,形容他是“豪放的艺术家与平凡的教师”。尤其在他去世后,“他的名字以超过以往任何时候的速度传向世界,使他的追崇者与日俱增。”
海上雅臣与井上有一
在1987年,专题片《活着的井上有一》以英文版、法文版、意大利文版发行,1995年,中文专题片《井上有一挥毫守贫三十年》发行。2016年,在香港,林嘉欣还策划了井上有一的个展《花》。他的书法艺术越来越得到汉字文化圈,甚至国际艺术界的认可。
说井上有一是“豪放的艺术家”,大概是他剃着光头,挥运巨笔,墨迹飞溅,摸爬滚打,旁若无人,无拘无束,放荡不羁,像一匹狼。
创作中的井上有一(伊藤时男摄)
他这种一匹狼精神,在他写的一首诗里表现的非常充分:
随心所欲地写吧泼出去把它泼到那些书法家先生们的脸上去把那些充斥在狭窄的日本中的欺诈和体面横扫出去金钱难以束缚我我要干我自己的事什么书法不书法斩断它我要同一切断绝,甚至断绝那创作的意识随心所欲地干吧现代书法 现代书法 何为现代书法方便面式的近代诗坚持巧妙运笔的少字数书法连蹩脚画家都不如的前卫书法冒称传统派的廉价技术派和竭尽剽窃之能事之徒无能的懒惰者和勤奋的人在伪劣、假冒盛行的当今社会摈弃一切低级趣味吧啊 让峻烈疾风吹吧为书法不惜生命的人拿出勇气和骄傲去创造伟大的书法的历史他这种艺术精神来自哪里呢?
井上有一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其实,日本许多一流书画家都是佛教徒。因为,佛教在一定意义上,是对生命理解的艺术,艺术总是要传达艺术家对生命的理解的。
井上有一《佛》
井上有一《空》
不过,井上有一书法艺术的源头却是唐代的颜真卿。
颜真卿颜家庙碑局部
井上有一临颜家庙碑
井上有一这样谈到自己对颜真卿书法的欣赏和创作感受:当你为书法弄得心神不定时,看到颜真卿的瞬间你会震惊不已,惊愕的目光被他牢牢吸住。你能抓住什么,但能抓住什么?我说不出来。若能说出,除非谎言。
他非常崇敬颜真卿这位大英雄,不仅大量临摹颜真卿的碑帖,增进笔力,而且在他的一些代表作中直接传承颜真卿《祭侄文稿》的真髓,比如名作《啊,横川国民学校》。
1945年3月10日,井上有一遭遇美军东京大空袭,倒在尸横遍地的小学校园,后被校方发现,七小时后苏醒。他在三十年后表达当时心情的作品《啊,横川国民学校》,其风格就源自颜真卿的《祭侄文稿》。
颜真卿《祭侄文稿》
井上有一《啊,横川国民学校》
而且,这种一气呵成,并在书写过程中有许多涂改,在井上有一的其他作品中也常见,都是不加遮掩地、自由地表达真情。
井上有一《十牛图》之六“骑牛归家”取自(宋)廓庵师远《十牛图》表达禅修的十个阶段
随着井上有一书法影响的扩大,其审美日益被接受,也引发了对古代书法作品的再认识。尤其是,在日本,对颜真卿的重新评价,大概与井上有一的审美影响有关。
2019年1月16日至2月24日,东京国立博物馆将举办“颜真卿:超越王羲之的名笔”特展。展览中最重要作品,是台北故宫博物院馆收藏的颜真卿《祭侄文稿》,这是《祭侄文稿》在日本首次公开展出。
这次展览除了展出颜真卿作品,还有一个响亮的口号,就是颜真卿超越了王羲之,从而来确立一种新的书法审美。
一直以来,王羲之《兰亭序》被称为天下第一行书,颜真卿《祭侄文稿》是第二行书。而且,无论在中国,还是在日本,王羲之的书法审美是一直主流。
此次展览提出此问题的一个理由是,现存的《兰亭序》不是王羲之的真迹,真迹据说被李世民带坟墓里了,现在看到的主要是唐朝模本,其中以北京故宫收藏的冯承素模本和台北故宫收藏的褚遂良模本最著名。
《兰亭序》冯承素模本
据说,王字无真迹。这也是书法史上非常有趣的事:一个书圣,没流传下来真迹,真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其实,在中国历史上,对王羲之和颜真卿的评价也不尽相同。宋代苏轼说:“诗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韩退之,画至于吴道子,书至于颜鲁公”。甚至唐代韩愈讥讽王羲之道:“ 羲之俗书趋姿媚”。
颜真卿的传世书迹极多,包括《颜勤礼碑》、《颜家庙碑》、《麻姑仙坛记》、《多宝塔碑》等,但传世墨迹不多,如《祭侄文稿》、《刘中使帖》、《自书告身帖》等,而著名的《争座位帖》,目前所存是刻本。
不过,如果以《祭侄文稿》为例,说颜真卿超越王羲之,主要还是看三点:气节、真情和书风。也就是,真善美的统一。
在“安史之乱”爆发之际,平原太守颜真卿联络其从兄常山太守颜杲卿起兵讨伐叛军。次年正月,叛军史思明部攻陷常山,颜杲卿及其少子季明被捕,并先后遇害,颜氏一门被害30余人。之后,颜真卿命人到河北寻访季明的首骨携归,援笔作文之际,悲愤交加,情不自禁,一气呵成《祭侄文稿》。
而颜真卿本人,最后是以七十五岁高龄,被派遣晓谕叛将李希烈,凛然拒贼,终被缢杀。这种忠烈气节,即使到今天,也是评价艺术家的一个标准吧?
《祭侄文稿》全文共计23行,234字,中间涂改有30余字,是最真实的激情流露。而这种“真”,是超越时空的、永恒的审美价值。
至于书风,只要有气节,是真情,经过苦练精进,就会从必然王国迈向自由王国。
井上有一“愚彻”守贫挥毫三十年,心静澄明地守护着一片净土,最终把自己磨炼成代表日本、名垂世界艺术史册的艺术家。
孔子说,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海上雅臣在谈到颜真卿与井上有一的关系时说,让人感觉“千年遇知己”的东方古训之风。
其实,如果多一些井上有一这样的书法家,就会更加增进对颜真卿书法艺术的认识。
雪月花中,处处都是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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