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学艺术的创作角度来考量:风骨与艺术创作关系考论
从文学艺术的创作角度来考量:风骨与艺术创作关系考论我们在前文中指出,“风骨”的产生最初与人物品鉴相关。随着审美不断向前演进,其指向有了进一步延伸,对艺术理论与艺术批评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值得一提的是,“风骨”还涉及到艺术创作,这是艺术的自觉,我们从刘勰《文心雕龙·风骨》中可以寻求解答。《文心雕龙·风骨》开篇云:“《诗》总六义,风冠其首,斯乃化感之本源,志气之符契也。是以怊怅述情,必始乎风;沈吟铺辞,莫先于骨。故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情之含风,犹形之包气。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意气骏爽,则文风清焉。”[4]290不同于上述所举,“风骨”的内涵逐渐丰富,我们从以下两个方面进行解读。综上所言,“风骨”沿袭了汉代的骨相法,最早使用于人物品鉴中,指一个人骨骼外貌体现出来的仪表风度和精神气质,这种气质有一种风清骨峻、阳刚劲健之美。关于“风骨”一词,文献记载最多的当属刘勰《文心雕龙》中的“风骨”篇。刘氏对于“风骨”精辟的分析,使之成为带有时代特色的美学范
孟冠华/文
摘 要:“风骨”说的思想基础可追溯到先秦老庄理论,经魏晋人物品鉴,到自我精神的觉醒,成为文艺品评的重要方式。南朝刘勰有《文心雕龙·风骨》篇,蕴含着作者对于艺术创作的思考。首先,文章对“风”与“骨”进行概念溯源,并对其内涵作深入分析。其次,描述中国古代文论、书论、画论中蕴含的“风骨”元素。最后,从笔墨、线条、人品逐一探讨“风骨”对艺术创作的影响。在传统审美价值模糊的当下,重提“风骨”,对艺术创作有一定的启示。
关键词:艺术风格;艺术精神;风骨;美学理念;艺术创作
“风骨”是中国古典美学中的一个重要概念,最初指人物外在形貌的刚毅清正。随着逻辑演进,其引申至诗文、书法、绘画中,呈现出迥然不同的风貌,进而指向刚健遒劲的艺术风格。从某种程度上而言,真正奠定“风骨”在中国古代文艺理论中重要地位的是南朝刘勰的《文心雕龙·风骨》篇,该篇成为影响后世艺术创作与艺术批评的标准。对“风骨”进行概念溯源,可以考量它是围绕人的精神体貌展开的;其内涵关涉到艺术创作中的情感和艺术风格诸多因素。中国古代文艺理论对于“风骨”的意义不断深化,具体落实在艺术创作方面,对于造型艺术的书画而言尤为明显。那么,如何创作出有“风骨”的书画作品,彰显艺术家的精神与气质,只有把笔墨之风骨、线条之风骨相融合,并赋予人品之风骨才能实现。
一、“风骨”的概念溯源及内涵解析关于“风骨”一词,文献记载最多的当属刘勰《文心雕龙》中的“风骨”篇。刘氏对于“风骨”精辟的分析,使之成为带有时代特色的美学范畴。诚如罗宗强所言:“风骨论是刘勰最激动人心而又最扑朔迷离的理论命题,也是他的理论的最出色成就之一。”[1]332明乎此,有必要对其作概念溯源与内涵解析,从而把握“风骨”作为中国古典审美范畴,其意义如何确立以及对后世的影响。
(一)“风骨”的概念溯源学界对于“风骨”的阐释,大多是把“风”和“骨”拆分单独释义。先来看“风”。《毛诗序》提出“六义”,包括风、雅、颂、赋、比、兴,“风”居于首位,主要指《诗经》中的十五国风,强调“风教”的重要性。《毛诗序》对“风”阐释如下:“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2]269《广雅·释言》中有曰:“风,气也。”庄子《齐物论》解释为:“大块噫气,其名为风。”可见,“风”是自然现象,它营造出自然的秩序与生命的本源,其哲学基础在于气。风与气通用,体现出宇宙大化与生命状态的内在契合,为后来曹丕《典论·论文》中“文气”说提供了理论参照。然而,魏晋之“风”与先秦之“风”迥然不同,它倾向于人的一种精神状态。由此,形成与“风”相关的各种组合,诸如风韵、风度、风姿、风神等,实与人物品藻有关。魏晋人物品评中有很多关于“风”的字眼。譬如,“庾卫风韵虽不及卿,诸人倾倒处亦近”;“王右军书如谢家子弟,纵复不端正者,爽爽有一种风气”。西晋玄谈领袖王衍(夷甫)自谓:“风神英俊。”《续晋阳秋》谓谢安:“风神调畅。”《中兴书》谓郗恢:“风神魁梧。”《晋书·桓石秀传》:“风韵秀彻。”《南史·柳琰传》:“风韵清爽。”《南史·孔珪传》:“风韵清疏。”不难看出,魏晋人物品藻已经从道德角度向审美角度转捩,使人本身成为独立的审美对象。
再来看“骨”。“骨”最早出现于甲骨文中。清代段玉裁在《说文解字注》中对“骨”作了清晰的阐释。“骨者,肉之覈也;覈,实也,肉中骨曰覈。”蔡邕注典引曰:“肴覈,食也。肉曰肴,骨曰覈。”由此观之,骨不仅仅有骨架之意,其与肉紧密相连,成为有骨有肉的整体。汉代重相术,相术又重骨法。有鉴于此,“骨”通常用来评价人物外貌,目的在于选拔人才。东汉王充《论衡·骨相》言:“论命者如彼之于器,以察骨体之法,则命在于身形,定矣。”[3]33刘劭认为,一个人的骨骼长相往往透露出其精神气质,具有一定的审美倾向。他在《人物志·九征篇》中说:“是故骨植而柔者,谓之弘毅。弘毅也者,仁之质也。”此一识鉴观念一直承续至魏晋南北朝时期,并赋予其新的内容,这在《世说新语》中得到有力的证明。比如,《世说新语·赏誉》载:“王右军目陈玄伯:‘块垒有正骨’。”《世说新语·品藻》言:“羲之风骨清举也。”《世说新语·轻诋》云:“旧目韩康伯,将肘无风骨。”《世说新语·容止》曰:“(孙权)形貌魁伟,骨体不桓,有大贵之表。”由此观之,“骨”作为生命支架的象征,通常含有“力”的因素,在人伦鉴识中是形容某人有一种清刚性格,有力量的相形之美。
综上所言,“风骨”沿袭了汉代的骨相法,最早使用于人物品鉴中,指一个人骨骼外貌体现出来的仪表风度和精神气质,这种气质有一种风清骨峻、阳刚劲健之美。
(二)“风骨”的内涵解析我们在前文中指出,“风骨”的产生最初与人物品鉴相关。随着审美不断向前演进,其指向有了进一步延伸,对艺术理论与艺术批评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值得一提的是,“风骨”还涉及到艺术创作,这是艺术的自觉,我们从刘勰《文心雕龙·风骨》中可以寻求解答。《文心雕龙·风骨》开篇云:“《诗》总六义,风冠其首,斯乃化感之本源,志气之符契也。是以怊怅述情,必始乎风;沈吟铺辞,莫先于骨。故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情之含风,犹形之包气。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意气骏爽,则文风清焉。”[4]290不同于上述所举,“风骨”的内涵逐渐丰富,我们从以下两个方面进行解读。
其一,“风”与“骨”是相对立的概念。刘勰分别解释了“风”和“骨”,“风”与“怊怅述情”,“骨”与“沈吟铺辞”相联系。在他看来,“风”作为“化感之本源”,与先秦所言的“风教”有所不同,他强调情感在艺术作品中的作用。而“骨”是文辞的事义构架,或者说是一种凝练的语言风格,即“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关于这一点,学界影响较大的是黄侃在《文心雕龙札记》中提出的“风即文意,骨即文辞”之说。黄氏曾言:“文之有意,所以宣达思理,纲维全篇,譬之于物,则犹风也。文之有辞,所以摅写中怀,显明条贯,譬之于物,则犹骨也。必知风即文意,骨即文辞,然后不蹈空虚之弊。”[5]95此后,关于“风骨”的论述大多从“意”与“辞”展开,前者是主观的情思抒发,是感性思维的结果;后者是严密的逻辑条理,是理性思维的结果。二者相合,才能“文骨成”“文风清”。有必要指出的是,这一观点还涉及到内容与形式的关系问题。持该观点的是舒直,他认为:“风是指富有情绪色彩的和音乐性的语言。风透露于文章形式,但饱含思想感情;骨是指纯洁的思想和真挚的感情。风是文章的形式,骨是文章的内容。而且骨决定风,即内容决定形式。”[6]其二,从美学的角度阐释风骨。比如,寇效信《论“风骨”》指出:“‘风’是作家骏爽的志气在文章中的表现,是文章感染力的根源,比拟于物,犹如风;‘骨’指文章语言端直有力,骨鲠遒劲,比拟于物,犹如骨。”[7]王运熙对“风骨”的看法与寇效信如出一辙,他指出:“‘风’是指文章中思想感情表现的鲜明爽朗,‘骨’是指作品的语言质朴而劲健有力。风骨合起来,是指作品具有明朗刚健的艺术风格。”[8]483胡经之、李健也赞同上述观点,他们认为“这两者结合才具有美的意义”。[9]1他们的共同点在于,都认为“风骨”与风格之间有紧密的联系,这一论说颇有见地。
二、“风骨”在中国古代文艺理论中的渗透考察中国古代文艺理论,不难发现,其中蕴含了大量的风骨元素。第一,从文论来看。除了刘勰的“风骨”之外,南朝文学批评家钟嵘也力倡“风骨”,在其《诗品》中,他评曹植的诗“骨气奇高,词采华茂”,说刘桢的诗“真骨凌霜,高风跨俗。”可见,其所论“风骨”与刘勰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基于创作主体主观情志的抒发。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文章》载:“文章当以理致为心肾,气调为筋骨,事义为皮肤,华丽为冠冕。”魏收《祖莹传》引祖莹语说:“文章须自出机杼,成一家风骨,何能共人同生活也。”[10]1800此处“风骨”,一般指文学风格。初唐时期,“风骨”论得到广泛运用。最具代表性的当属“初唐四杰”之一的卢照邻。卢氏在《南阳公集序》中言:“斯文之功大矣!自获麟绝笔,一千三四百年,游夏之门,时有荀卿孟子,屈宋之后,直至贾谊相如。两班叙事,得丘明之风骨,二陆裁诗,含公干之奇伟。”之后,陈子昂力倡劲健刚直的文风,他十分推崇汉魏时期的诗文创作,其在《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中言:“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汉魏风骨,晋宋莫传。”此外,盛唐殷璠在《河岳英灵集序》中强调“风骨”,他说:“武德初微波尚在,贞观末标格渐高,景云中颇通远调,开元十五年后,声律风骨始备矣。”殷氏把声律和风骨并举,确立了雄强刚健、昂扬向上的文风在诗坛上的地位。宋元时期,亦有论者重视“风骨”。比如,黄庭坚《跋子瞻送二侄归眉诗》曰:“观东坡二丈诗,想见风骨巉岩,而接人仁气粹温也。”明清人亦强调“风骨”,并予以深入细致地探讨。如贺贻孙在《诗筏》中认为诗歌“以炼骨炼气为上”。纪昀评价曹植《美女诗》“才情本富,风骨本高”,谓左思《娇女诗》“在晋人之内风骨特高”等等。基于上述分析,我们可以看出,“风骨”已经由人物品藻上升到对文学创作和文学品评的最高要求。
第二,从书论来看。魏钟繇有《笔骨论》,因未见其书,但从书名考量,该书应当探讨书法用笔及骨力的相关问题。卫夫人《笔阵图》载:“善笔力者多骨,不善笔力者多肉。多骨微肉者谓之筋书,多肉微骨者谓之墨猪。多力丰筋者圣,无力无筋者病。”[11]95羊欣在《采古来能书人名》中评价王献之“骨势不及父,而媚趣过之。”[12]47梁袁昂《古今书评》:“陶隐居书如吴兴小儿,形容虽未成长,而骨体甚骏快。”[12]74此处的“骨”主要指用笔的方法与笔力的呈现。唐代书法非常重视法度,书论家多次言及“骨”。譬如,孙过庭在《书谱》中说:“假令众妙攸归,务存骨气;骨既存矣,而道润加之。亦犹枝干扶疏,凌霜雪而弥劲;花叶鲜茂,与云日而相晖。如其骨力偏多,遒丽盖少,则若枯槎架险,巨石当路,虽妍媚云阙,而体质存焉。若道丽居优,骨气将劣,譬夫芳林若蕊,空照灼而无依。”唐代李嗣真《书品后》论及“宋文帝有子敬之骨”,此处的“风骨”指书法的风格。将“风骨”一词完全引入书法评论的是唐代张怀瓘《书议》:“以风神骨气者居上,妍媚功用者居下。”[12]146其论草书云:“以风骨为体,以变化为用。”[12]148在其《书断》中,他多次提及“骨”“风骨”。比如,“杜氏杰有骨力,而字画微瘦”;[12]163“逸少骨鲠高爽,不顾常流”;[12]179“(郗愔)尤长于章草,纤浓得中,意态无穷,筋骨亦胜”;[12]186“(齐高帝)祖述子敬,稍乏风骨。”[12]199唐代窦臮《述书赋》等多篇书论言及“风骨”,说明“风骨”已经完全融入到了书法批评当中。北宋时期,苏东坡强调:“书必有神、气、骨、肉、血,五者阙一不成为书也。”赵孟坚则认为:“骨骼者,书法之祖也。”强调书法的力量感。清人梁巘评价元明以来书法特征时说:“元明厌宋之放佚,尚慕晋轨,然世代既降,风骨少弱。”可见,“风骨”是书法创作的一大原则,为后世书风的形成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第三,从画论来看。东晋画家顾恺之在短短数百字的《论画》中多处提到“骨”,诸如“天骨”“骨法”等。比如,评《汉本纪》:“有天骨而少细美”;评《周本纪》:“重叠弥纶,有骨法,然人形不如《小列女》也”。评《孙武》“骨趣甚奇”;评《三马》“隽骨天奇”;评《伏羲神农》“有奇骨而兼美好”等。上述所言,受魏晋以来风神超迈、骨体道劲的人物品藻之风的影响。此后,南朝齐谢赫在《古画品录》里提出绘画“六法”,以之作为绘画的品评标准。第二法“骨法用笔”,主要指用笔的力量,即笔力、力度。值得一提的是,谢赫直接用“风骨”一词品评画家,他说:“(曹)不兴之迹,殆莫复传,唯秘阁之内,一龙而已。观其风骨,名岂虚哉!”此处“风骨”形容曹不兴刚正的气概。唐代绘画有进一步发展,“风骨”得到普遍重视。唐释彦悰在《后画录》中评论南齐到初唐的27位代表画家,多次言及“骨”。比如,评隋杨契丹“六法颇该,殊丰骨气”;评隋孙尚致“师模顾陆,骨气有余”;评唐王定“骨气不足,遒媚有余”等。李嗣真也重“风骨”,他在《续画品录》中评南朝梁画家张僧繇“骨气奇伟,师模宏远”,与彦悰的理论相合。唐后期,朱景玄在《唐朝名画录》将“风骨”作为品评画作的标准。张彦远继承谢赫的观点,在《历代名画记》中提到“骨气”,将其与“用笔”“形似”“立意”相联系,说明“风骨”之外化的一大表现便是用笔。五代时期,“风骨”的范围逐渐扩大,人物画、山水画中均有提及。荆浩在《笔法记》中言:“生死刚直谓之骨,迹画不败谓之气。……色微者败其气……苟媚者无骨”。将“骨”与“气”并举,对此作精辟地分析。他还评吴道子山水“笔胜于象,骨气自高”,项容山人“用墨独得玄门,用笔全无其骨”。至宋代,文人画出现,“风骨”仍然被提及。比如,刘道醇评巨然山水画,“画故事山水二轴,而古峰峭拔,宛立风骨”;评黄居寀花鸟画,“气骨意思,深有父风”。元代,夏文彦在《图绘宝鉴》中以“风骨”论人,他谓杨宁“写史馆象,风神气骨,不止于求似”。明代,王穉登在《吴郡丹青志》中评价唐寅“风骨奇峭,刊落庸琐”。李日华在《恬致堂集》中评价仇英画“有功力,然无老骨”。清人承此余绪,从创作角度对“风骨”多有阐发,较明人有所进步。比如,“清初四王”特别重视绘画的“风骨”,王时敏《西庐画跋》谓石谷的画“用笔措思全以右丞为宗,故风骨高奇”;王原祁《麓台画跋》谓董其昌“画不类大痴,而其骨格风味则纯乎子久也”。石涛在《画语录》中提出“笔墨之下,有胎有骨”。沈宗骞在《芥舟学画编》中言:“盖画以骨格为主,骨格只须以笔墨写出。”可以想见,“风骨”在绘画中不仅指线条质量,还要使笔情墨趣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近代林纾在《春觉斋论画》中评价傅山:“时人称其画以骨胜,惟其人有风骨,不期流露见之画中耳。”他把人品和画品相联系,可谓深得“风骨”之要义。
三、风骨对艺术创作的影响通过上述分析可知,“风骨”经由千余年的演进,其意涵得到转化和拓展,乃至成为后世艺术创作的重要标准。毫不夸张地说,风骨对艺术创作的影响,在书画艺术中尤为突出。笔者认为,若想创作出有“风骨”的作品,一方面需依赖创作主体对笔墨、线条的恰当运用,另一方面要提升其人品与精神气质,在艺术创作中凸显风骨之美。
(一)笔墨之风骨中国书画贵在用笔,书画作品的高下与用笔有紧密的联系。在书法中,元代赵孟頫提出“书法以用笔为上”。书法用笔通常是中锋行笔,笔线有力,中和饱满,符合中华民族的审美习惯。提按、方圆、曲直、藏露、快慢,无一不是在用笔中体现的。在绘画中,宋韩拙在《山水纯画集》中言:“夫画者,笔也”;又言:“其用笔有简易而意全者,有巧密而精细者,或取气格而笔迹雄壮者,或取顺快而流畅者,纵横变用,皆在乎笔也。”近人潘天寿也谈到用笔,他认为:“用笔须强其骨力、气势,而能沉着酣畅、劲健雄浑,则画可不流于柔弱轻薄矣。”可以说,线条的刚健、劲挺、凝重、老辣、绵密、纤弱、秀逸都要通过用笔来完成。倘若用笔不到位,不合乎规范,乃至笔法无存,更不用说气韵生动。可见,用笔对于书法、绘画的重要性。古人之所以强调用笔,正是因为其与“风骨”有内在的必然联系。只有通过劲健、磊落的笔法,线条才会有气势、韵味,物象的形状和质感才得以凸显,才能散发出生命的意象。之后,才论及施墨与敷色。墨作为书法、绘画的基本手段,运用墨色变化的技巧表现为浓、淡、虚、实,从而更好地完善物象。清沈宗骞在《传神论》中说:“盖笔者墨之帅也,墨者笔之充也。”黄宾虹说:“笔法既明,可言墨法。”由此观之,笔与墨互为一体,不可分割,墨只有在笔的协调下才能彰显风神气韵。比如,南宋马远喜用尖笔,用细劲刚性的线条表现山石的方硬陡峭,笔与笔之间留出空白,再用淡墨渲染远山,整幅画面有简洁、刚劲、雄健之感。夏圭爱用秃笔,用直线勾画山上的丛林,汀渚处用淡墨,隽秀峭拔。前者笔法爽劲,后者笔法苍润,表现出强烈的笔墨个性。明乎此,在进行书画创作时,需要从笔墨上下功夫,这才有利于“风骨”的生成。
(二)线条之风骨一般认为,线条与风骨亦有很大的关系。新石器时代彩陶纹样、商周青铜器的装饰花纹、战国帛画、秦汉墓室壁画、魏晋南北朝人物画、唐宋元明清山水画和花鸟画,无一不是以线条来勾勒形象的。线条作为中国绘画的重要表现手段,无关乎长短、粗细、曲直。从某种程度上而言,画家凭借丰富多样的线条表现物象,从而表现出其独特的魅力。线条在早期人物画中表现尤为突出,东晋顾恺之可谓代表。我们从其《女史箴图》中可以看出,线条不仅是描绘物象的形体结构、质感、量感、运动变化的基本手段,而且与艺术形象的风度神采相适应,从而传达出画面所要表现的内容。张彦远称之为:“紧劲联绵,循环超忽,调格逸易,风趋电疾,意存笔先,画尽意在,所以全神气。”[13]135他在塑造人物形象时并不完全依赖于外表的形似,还注重内在的神似,这种风骨完全得益于其线条的完美运用。唐人在线条的刻画上有突出的成就。比如,吴道子特别注重线条的造型功能,他的线描技巧非常高超。早年较细,风格稠密;中年遒劲奔放,所画衣褶有飘举之势,取得“天衣飞扬满壁风动”的效果,人们称之为“吴带当风”。宋代文人士大夫画家李公麟在吴道子的基础上发展了白描,其线描极其优美,流畅舒缓。此外,梁楷的减笔描,任伯年的钉头鼠尾描,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中国书法线条的艺术表现,有笔气、金石气、书卷气三种。康有为《广艺舟双楫·备魏》评价《张猛龙》“笔气浑厚”。金石气通常与书写载体和历史感有关,线条侧重于苍茫、浑厚、朴拙。书卷气是一种高雅的气质和风度,线条反映出学识、修养和才华。可以想见,线是骨架,是骨力呈现的主要手段。所以,有人概括中国的美学表达,是线的表达。线具有不同的性质,从而形成不同的风度和神采,由此体现艺术家个性的精神取向。
(三)人品之风骨人品与艺品的统一,着重于作者的道德与艺术作品相联系,使之成为美和善的寄寓体。书画艺术对于人品的强调由来已久,使得“风骨”具有深邃的审美内涵,这也是中国古典美学对于艺术作品审美价值独特的看法。姜白石论书曰:“一须人品高。”文征明说“人品不高,用墨无法”。基于此,刘熙载也有很多论述。他在《艺概·书概》中说:“写字者,写志也。故张长史授颜鲁公曰:‘非志士高人,讵可与言要妙?’”[14]186又言:“书者,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14]187在刘氏看来,观字如观人,写字就是写志。可见,艺术家要致力于提高自己的人品,摆脱名利的羁绊,提升主体的精神境界。同时,在艺术创作时保持虚静的精神状态,才能观照万物的本体与根源,才能建立审美的心胸。诚然,画是画家心灵的映照。在中国绘画史上,有很多画家将笔下的物象人格化,以示自己的品格和骨气。比如,南宋郑思肖画,笔力刚劲,气脉不断,花叶萧疏而无根无土,寓意南宋失去国土根基,我们仿佛窥见其铁骨铮铮的节操与风骨。元代王冕所画梅花千花万蕊,老干新枝,线条极其瘦劲、爽利,富有生意。故宫博物院藏有其小幅《墨梅图》,画卷上题诗曰:“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以梅花寓示志趣,自称喜写“野梅”,不作“官梅”,表露了不甘与黑暗腐败同流合污的精神。他对于梅花的感悟,证明了其性情中充满匡扶正义的意气,不愿同流合污,渴望人格意义上的完美。清初四僧八大、石涛、髡残和弘仁都是前朝遗老,命运的坎坷让他们更多地继承了文人画的绘画风骨。八大山人擅长花鸟画,他画荷花,荷茎挺拔而立,生气勃勃,力图表达倔强而不随波逐流的品格。所作怪鸟及鱼,多白眼看天,构图空灵流动,简约含蓄,表达出一种孤独幽愤的感情。质言之,艺术创作是充满正气的人格力量的印证,这在今天仍然有所启发。
四、结语综上所述,“风骨”作为中国古代最重要的美学范畴之一,从一个侧面反映出魏晋南北朝美学家对于审美意象的深刻认识。在其漫长的发展历程中,“风骨”从人物品鉴转向诗文、书画品评与创作,凸显出其适时发展的通变性,以至成为后世艺术创作的重要标准。“风骨”对艺术创作的影响在书画中表现得尤为突出,艺术作品的刚健宏博、高峻磊落、劲气弥满无一不是通过笔墨、线条和人品凸显出来,从而使欣赏主体认识到创作者的精神需求与生命意志。一言以蔽之,重提“风骨”,有利于进一步理解中国传统书画审美的源流变化,有助于我们更为清晰地辨识当代中国艺术的发展方向。
孟云飞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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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艺术百家》 2020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