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真实故事逃婚(古稀老爷纳第六妾)
民间真实故事逃婚(古稀老爷纳第六妾)宛宁大着胆子掀起盖头,不知出自怎样的心理,第一眼竟望向了那双缎面单梁鞋。往上看,是一张清俊脸庞,面色白净,眼神沉着。刚巧他的目光也投过来,宛宁忙别过脸。待要行礼,厅堂中忽然一阵骚乱,竟有人喝止了礼乐。嘈杂的人声中,宛宁似乎听见有人说了句:“你还想毁了多少女子?”魏府是济南城首屈一指的大户,光府邸就占了两条街,花轿从城郊平民巷曲曲折折绕了大半座城,终于停到魏府门前。轿帘轻挑,一只年轻男子的手伸到宛宁面前,宛宁蒙着盖头,只能看见那人走了银线的缎面单梁鞋。她扶着那手夸过马鞍火盆,喜堂上礼乐齐鸣,听在她耳中如一曲哀凉挽歌。
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签约作者:倩女不离魂 | 禁止转载
1
宛宁出嫁那天,轰动了整个济南府。
她安静地坐在花轿中,一双纤纤玉足裹在喜鞋里,宛如两朵含苞待放的莲花苞。都说有一双好金莲,便能觅一个好夫家。宛宁便是凭这双金莲,才成了魏老爷古稀之年纳的第六房妾。
魏府是济南城首屈一指的大户,光府邸就占了两条街,花轿从城郊平民巷曲曲折折绕了大半座城,终于停到魏府门前。
轿帘轻挑,一只年轻男子的手伸到宛宁面前,宛宁蒙着盖头,只能看见那人走了银线的缎面单梁鞋。
她扶着那手夸过马鞍火盆,喜堂上礼乐齐鸣,听在她耳中如一曲哀凉挽歌。
待要行礼,厅堂中忽然一阵骚乱,竟有人喝止了礼乐。嘈杂的人声中,宛宁似乎听见有人说了句:“你还想毁了多少女子?”
宛宁大着胆子掀起盖头,不知出自怎样的心理,第一眼竟望向了那双缎面单梁鞋。往上看,是一张清俊脸庞,面色白净,眼神沉着。刚巧他的目光也投过来,宛宁忙别过脸。
只见拄着拐杖的魏老爷气得浑身颤抖,正指着一人大骂:“逆子!竟敢和你爹这样说话!”
宛宁顺着魏老爷的手,瞧见了打断婚礼的人。那人二十刚出头的年纪,穿一身新派的米色格子西装,头上没留长辫,乌黑的短发抿的整齐,五官温润却一脸愤怒。
早听说魏老爷将独子送到英吉利读书,原来他便是魏家少爷魏振明。
这时魏振明的目光也落到宛宁身上,眼神露出同情神色,怒道:“她年纪还没我大,你怎么忍心毁了她一生!”
宛宁呆了呆,那句“毁了她一生”竟在脑海中盘旋不去。
她不由重新审视魏振明,仿佛适应了黑暗的眼,突然看到了一丝光明。
2
魏振明是济南城中出了名的才子,宛宁从前常听一些未出阁的姑娘私下谈论他。后来魏老爷突然将魏振明送到英吉利留学,少女们对他的谈论才淡下来。
魏老爷有过五房妻妾。原配魏夫人已过世多年,三姨娘因犯家规被赶出魏府,现在魏府后院全由二姨娘掌管。
那日,魏老爷在婚礼上被气得一病不起。二姨娘就说是因宛宁的小脚金太重,克己克人。大婚当日就让她搬进了魏府最冷清的院子。
细碎的阳光落在宛宁手中的白瓷茶碗上,她把头垂得很低,恭恭敬敬地跪在二姨娘面前。坐在一旁的魏振明有些不忍:“二姨娘,现在都倡导洋务了,这些俗礼就免了吧!”
二姨娘仿佛没听见魏振明的话。宛宁将茶碗高高奉上,无意中瞥见二姨娘身后的霍广汉。他是魏府管家,是那双缎面单梁鞋的主人。
此时,他亦在望着宛宁。不知是不是错觉,宛宁竟觉他眼中有几分自己看不透的情愫。正恍惚,忽听他开口大叫了声“二姨娘”。
二姨娘手一抖,茶碗没沾到嘴皮就被重重放在一边,“什么事大惊小怪?”
霍广汉却是一脸平常,“我是想问您,城中昨天来了一位西洋大夫,要不要请来为老爷和五姨娘诊诊?”
宛宁也奇怪,只觉他刚才叫的一声好似刻意。
四姨娘芸姻深深望一眼霍广汉,“霍管家果真周道,难怪老爷器重你。”
不待有人接话,就有下人跑进来,说五姨娘晕倒了。
宛宁见到文瑾时,她已昏迷得人事不省。
魏振明竟忘了辈分,直接坐到文瑾床边。床头的香炉青烟袅袅,烟雾中两人竟好似一对难分难舍的恋人。
宛宁只觉满屋香气刺鼻,便对二姨娘说:“五姨娘身子虚弱,是不是不用这么浓的香比较好?”
见二姨娘无言,宛宁走到床边把香炉撤下。
忽听文瑾从嗓子里咕噜出一声“振明”。宛宁手一抖,香炉险些落地。
第二日,宛宁带了些淡雅的香去看文瑾,恰巧魏振明也在。宛宁早听说,魏少爷是新派人物,从不避讳男女之嫌。
她边将香放进香炉,魏振明边找话与她攀谈:“看起来你似乎很懂香?”
宛宁莞尔:“我外公是乡下的制香匠。都是市井手艺,不值一提。”
说这话时,宛宁偷眼打量魏振明。见他睫毛轻垂,轻抿着唇的侧脸有种温雅的美感。他一直是多少女孩深闺中的一个梦,即使素未谋面,也依然幻想有朝一日能嫁一个像他这般的夫君。也许那些懵懂时候,宛宁也曾有过这样一个梦。
魏振明突然对她笑了:“看你与文瑾也未见过几面,却这样为她着想,想不到旧派女子也有你这样热心肠的。”
宛宁也笑了,浅浅地,带了几分羞涩。她只觉魏振明的目光有点热,灼得她双颊通红。一丝暧昧的气息,随着香炉飘出的青烟弥漫开来。
在魏振明的注视下,宛宁心中有一种奇异的情绪在滋长。如同一颗微弱的火种,在夕阳的凉风中,趁势燎原。
3
月光在床前结了层霜,宛宁辗转难眠,只因想到文瑾屋中的浓烈香气。
她才嫁进魏府几日,便已觉出豪门凶险。并非她是热心肠,而是她闻出那香中被人加了料。文瑾多病,想必这才是根源。她只是不忍文瑾因此丧命。
深夜忧心难眠,宛宁索性起身走出房间。她只顾想事,不觉已走出院子很远,正要掉头,忽然隐约听到一阵女子娇笑声。
老宅幽静,那笑声传到耳中,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宛宁打了个寒战。犹豫再三,可终忍不住好奇,顺着小径向笑声的方向寻去。
传出笑声的地方是一片荒废的院子,多年无人打理,杂草丛生。宛宁听下人说,这里曾是三姨娘的居所。
她蹑手蹑脚走到荒院深处,听那娇笑声似在对人娇嗔,语气绵软妩媚。
“你这没良心的,难道这么快就忘了我的好处?可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
宛宁靠在墙上,发觉那声音竟有几分耳熟。不由屏住呼吸,偷偷向墙后望去。
只见月色下,芸姻一身石榴红的衣裙,唇上绯色的胭脂膏子泛着清光。她一双妙目秋波流转,正一脸似笑非笑地望着身前的男子。男子背对宛宁,整个人掩在阴影中,只有一个朦胧的轮廓。
不知那男子小声说了什么,芸姻忽然主动扣上他的脖颈,将自己的樱唇送上去。男子背影一僵,许是挣扎,许是不愿,手抬了又放,放了又抬。但片刻,那双手便顺理成章地游上了芸姻的背。
不想芸姻这样大胆,竟敢和人偷情!
宛宁心跳如雷,生怕被发现,忙摸索着出了院子。
不知走出多远,她脚下一滑,重重摔倒在地。左手触到一片毛茸,一看之下,她得险些叫出声——竟是一条死狗!
那狗宛宁认得,是芸姻养的狮子犬。她定了定神,发现一旁的泥土被狗刨过,土中露出一角香炉,正是那天她从文瑾房里拿走的那只。
宛宁记得芸姻曾向自己提起,那香炉是二姨娘送给文瑾的。当时宛宁拿走时,也是二姨娘说文瑾是棵病秧子,嫌弃她用过的东西,执意要派人埋的。
原来香中果然有毒。
但下毒的人又是谁?一阵冷风吹过,宛宁不禁打了个冷战。
4
西洋大夫医术高明,没多久魏老爷的病便有了起色。
二姨奶奶趁机进言,说宛宁是个不祥人,应该逐出魏府。哪知魏老爷听后反倒大发雷霆,说宛宁的金莲百年难得,非但没把宛宁赶走,还让她住进了魏府最好的院子。
魏府最好的院子就在文瑾的院子旁。文瑾经过西洋大夫的调理已好了许多,宛宁偶尔见到她,也会闲聊几句,却从未提过香炉的事。
魏振明常来看文瑾,偶尔顺便也来宛宁那坐坐。他是留过洋的人,对纳妾极为厌恶,听说曾经还为此忤逆过魏老爷。
后来魏振明知道宛宁识字不多,便偶尔教她写写字。宛宁是旧派女子,魏振明执着她的手才写几个字,她便紧张得浑身直抖,可心中却说不出的欢喜。
每当这时,魏振明的眼中总眸光闪烁,玩笑似的口气对她说:“小姨娘再抖两下,一篇文章就抖出来了。”
再到后来,魏振明到文瑾那只稍作停留,反在宛宁院中徘徊许久。好似看望文瑾,不过是他来宛宁这的一个借口。
这日,两人写完字,照例到小池塘边洗笔。池中荷花开得正旺,不远处一枝并蒂莲摇曳生姿。宛宁看得出神,忽听魏振明说:“以前我一直觉得缠足是陋习,今天才知道,三寸金莲摇曳,果真比池中的并蒂莲还美。”
宛宁回头,见魏振明正注视着自己裙摆下的双足,不由满脸绯红。
她这才发觉石阶上竟有大片粼粼水迹,她的小脚踏在上面,果真如池中的两朵莲花苞。她一抬头,看见远处文瑾正直直地望着自己,眸光冷得像三九寒天的冰。她心中一惊,不由脚下一滑,身子晃了两晃,“扑通”一声掉进了池里。
宛宁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等她惊魂甫定,已是在魏振明怀中被抱上了岸。
魏振明的胸膛温暖坚实,还有淡淡的西洋香水味,温热的呼吸揉在她脸上,仿佛抚过云端的风。她红着脸被他放下,浸湿的衣裙紧粘在身上,玲珑身段一目了然,宛如一朵出水的芙蓉花。
魏振明有些看痴了,不由胸中一热,在她脸颊轻啄一下,脱口唤了声:“宛宁!”
这是宛宁第一次听魏振明叫自己的名字。抬头撞上他炙热的目光,她心里一软,也唤了他一声“振明”。
夜里,宛宁呆望着屋中昏黄的烛火,轻抚脸颊。那被他亲过的地方似乎还有些灼热。忽然发觉窗棂上的树影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宛宁一愣,起身推门向外望去。
只见窗前树下立着一个人,青衣长袍,披了一身月光,竟是霍广汉。
四目相对,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意外。
霍广汉先开口:“白天听说你落水了,本想来看看你,又觉得不太合适……”
他微笑,问:“你没事吧?”
宛宁有点感激,忙答没事。
霍广汉点点头,眸光在她脸上停了停,似有话要说。可最终只说了句“早些休息”,便转身离去。
望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宛宁突然想起白天在池中见到的那朵并蒂莲。不知为什么,宛宁总不自觉地将霍广汉和魏振明在心中比较。
他二人一个沉稳少言,一个直率开放。假如他们有着一样的家世,一样的际遇。是否霍广汉也会想魏振明一样,成为济南城中出名的才子,成为自己年少时的一个向往?
宛宁望着霍广汉的背影痴痴发呆。忽然,那背影与她脑中另一个模糊轮廓渐渐重叠。她心中一惊。
竟然是他!
那个与芸姻私会的男子,竟然是他。
5
入了秋,魏老爷的身体已好得差不多。
然而就在此时,宛宁与魏振明竟有了私情。自那日魏振明在她脸上一啄,宛宁心中便犹如烈焰日日灼烧,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法宗教。
她听魏振明说,洋派有个词来形容,把这叫做“恋爱”。恋爱实在太美好,她与魏振明偷偷约会,躲躲藏藏,却无比快乐。即使前途未卜,欢喜短暂,她也觉甘之如饴。
不知是因那日宛宁认出霍广汉的背影,还是因她眼中心中全是魏振明。有意无意地,宛宁总是刻意回避霍广汉,而他似乎也有所察觉。久而久之,她竟偶尔在霍广汉看她的眼神中感到一丝戾气。
她不爱与他对视。因霍广汉的目光太深,仿佛能看透她所有。包括,她与魏振明的私情。
也许是因府中有了关于宛宁和魏振明的闲言碎语,这天丫鬟忽然来告诉她,魏老爷今晚要来她房里。宛宁原以为魏老爷大病一场,夫妻之事必将遥遥无期,哪知这末日竟来得这样快。
晚间,魏老爷由下人搀着,颤颤巍巍进了宛宁房间。宛宁一见魏老爷,顿时手足无措。可这瞧在魏老爷眼里,却是一派黄花闺女的娇羞神态。
他不由层层皱纹下堆出一脸笑,屏退两旁的下人,咳嗽一声:“过门这许多日怠慢你了。”说着,颤悠悠地走向宛宁,黄浊的老眼中流露出贪婪的目光。
宛宁一直被逼退到床边,一下跌坐在床上。她惊慌得一个字都说不出,连滚带爬缩进床角。魏老爷干笑两声,一脸如痴如醉,也紧跟着艰难爬上床。
几乎出于本能,宛宁将双手护在胸前。哪知魏老爷一伸手,却是一把抓住了她的脚。他将她的脚带进怀里,不住亲昵摩挲,宛如把玩一件旷世奇珍。
“果真是百年难见的好金莲,真是想煞我了!”
宛宁震惊地看着这般景象,心中不由泛起一阵剧烈恶心。眼前的魏老爷风烛残年,可宛宁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痴迷金莲到这种程度!
这一切,她到底该庆幸,还是悲凉?
她闭上眼,两行泪水不由倾泻而出。
6
第二天魏振明便来找宛宁。他一把抓住宛宁的手,丝丝凉意透过他颤抖的手指传进宛宁心里。
“他……有没有对你……”魏振明说这话时声音带了颤抖。
宛宁想起昨夜情景,有口难言,只好连连摇头。魏振明见她摇头,总算长出了一口气。
“宛宁,我们私奔吧!”他抓紧她,满眼是不顾一切的坚定与热切。
宛宁震惊地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违背礼法的话。但,又有说不出的感动。
“我们明明爱彼此,为什么不能在一起?”魏振明见宛宁不说话,扳过她的肩,“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去上海,去英格兰,好不好?”
宛宁眼眶微热,仿佛年少卑微的梦终于触手可及。
魏振明继续说:“等咱们离开这,你就不再是我的小姨娘,而是我的妻子。我唯一的妻子!到时候,我赚钱养家,你带孩子。我下了班,你给我做饭……”
宛宁的视线渐渐模糊,她伏在魏振明肩头。宛如一株柔软的水草,终于找到了能依附片刻的磐石。
“振明,私奔这么大的事……”不等她把话说完,魏振明的唇已压上来。
天地瞬间倾覆,连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止。
窗外,文瑾望着屋中忘情的两人,落寞转身离去。她的背影瘦弱苍凉,伴着秋末萧索的风,仿佛一声无声的叹息。
7
“和他走吧!”这是文瑾见到宛宁后的第一句话。
望着宛宁惊愕的神情,文瑾凄然一笑,“能有他的爱,是你的福气。”她望向窗外,目光淹没在苍白的日光中。
文瑾对宛宁讲起了她与魏振明。
他们六岁相识。
她父亲曾是济南府最大的书商。彼时魏振明刚上学堂,魏老爷对他宠爱至极,把他带到她家的书坊。指着一眼望不到头的书架,对魏振明说:“随便跑,跑过的架子连同上面的书,全都归你!”
小小的魏振明撒开了花儿,一路飞奔。就在古旧书架的尽头,看见了同样小小的她。魏振明拉起她满是灰尘的小手,痴痴地问了句:“她也归我吗?”逗乐了身后的一群大人。
许久后的一天,她去找魏振明,正撞见刚回府的魏老爷。那时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魏老爷对她连连夸赞。当时她还天真地以为,那是一个老人对未来儿媳的肯定。
谁知没过多久,她父亲莫名其妙破了产。她没坐上魏府儿媳的花轿,却成了魏老爷的妾室。魏振明和魏老爷撕破脸也于事无补。魏振明为此大病一场,病好后就被魏老爷送去了英格兰。
原来他反对纳妾是因为这个,宛宁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也许当年只是我一厢情愿,也许他对我只是青梅竹马的儿时情意。毕竟,他从未用看你的那种眼神看过我。”文瑾收回目光,眼中带着无尽苦涩。
宛宁不知如何接口,却听文瑾又说:“那天在你门外,我听到他对你说的话。我没别的意思,只求你们能带我离开魏府。”
见宛宁一脸疑惑,文瑾以为她怀疑自己,便又解释:“你放心,像他那样优秀的人,我怎么忍心奢望他去爱现在的我……”
她咬了咬唇,眼中的泪光转瞬即逝,“我娘家已没什么人,想要离开魏府,只能寄希望与他对我曾经的那点情意。我知道那天你看出香炉有问题,其实那慢性毒药是我自己下的,就是希望他能心生恻隐。”
宛宁心中难掩惊讶。想不到如她般文弱的女子,竟也会想到这种狠心的算计。
宛宁沉默片刻,忽然问起:“还有谁知道香里下了药?”
文瑾想了想,说只有芸姻知道,因这药是芸姻给她的。
宛宁便想起,芸姻曾告诉自己香炉是二姨娘送给文瑾,现在想来,芸姻言语中确实有暗示二姨娘心机叵测之意。
再细细想来,芸姻类似的挑拨似乎不止一次。可她这样做的目的呢?宛宁只觉自己仿佛置身烟雾中,周围一切景物都看不真切。
“我会和振明说,带你一起走。”文瑾临走时,宛宁对她说。
8
每年入冬,魏府会为各房定制样式最新的冬装,同时为魏老爷的寿宴准备。彼时是府中最忙的时候,亦是私奔逃走的最佳时机。
厅堂的西洋镜前,下人们轮流将冰凉的锦缎在宛宁身上比试。她随便选了几匹,匆匆出了厅堂。宛宁无心这些身外事,因魏振明已对她说,过了寿宴,他们便离开魏府。
转过回廊,宛宁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见是霍广汉,她本想疾走几步,怎奈一双小脚摇摇曳曳,根本快不起来。
只是几步间,霍广汉便追上来。回廊上空无一人,霍广汉不由分说将她拉到墙角。
“你要和他走?”他问。
宛宁一惊,不想这样机密的事会被第三人知道。
她愕然脱口:“你怎么知道的?”
他说:“魏府有什么能瞒过我?”
他注视宛宁,眼神渐渐柔和下来,问她:“如果,我现在对你表露心迹,还算不算晚?”
宛宁不语。她有所顾忌,毕竟还有几日便与魏振明私奔,不应节外生枝。
霍广汉问得急了,宛宁只好说:“你既已有了芸姻,又何必朝三暮四……”
霍广汉闻言一怔,继而眼中又闪现出本已湮灭的希冀:“你是因为这个?”他连连摇头,“我对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顿了顿才又开口,似下了很大决心:“我只是利用她,利用她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霍广汉说起他隐秘的身世。
原来霍广汉的真实身份,竟是魏老爷的亲生儿子,魏振明的亲哥哥。
当年三姨娘最先怀孕,魏府家大业大,长子的地位不言而喻。于是二姨娘向尚未离世的魏夫人献计,造谣三姨娘和一个下人有私情。
魏老爷便怀疑三姨娘腹中胎儿不是自己的骨肉。虽无真凭实据,但还是把身怀六甲的三姨娘赶出魏府。三姨娘产下孩子,留下一封血书便饮恨而终。而那个孩子,就是霍广汉。
他费尽心思混进魏家,获得魏老爷信任,一步步做到管家。为的就是复仇。他利用芸姻对他的感情,骗芸姻只要助他杀了二姨娘报仇并夺得家产,以后芸姻便是他唯一的夫人。
“我本想等一切都解决完,再向你表明心迹。可现在,我怕再不说就来不及了。”霍广汉说。
可宛宁脑中想的,却是进魏府以来那些未找到答案的事。在她追问下,霍广汉终于说出了真相。
原本,霍广汉与芸姻想要物色一个杀死二姨娘的替罪羊。而刚过门的宛宁恰好被二姨娘百般刁难,最有杀她的理由。早在敬茶那天,他们便已想动手,在二姨娘的茶碗里下了毒。只是霍广汉最后改变了主意,因他已对她有心意。可这也使芸姻嫉妒,在池塘边的石阶上洒油,害宛宁掉进水里。
宛宁不知仇恨能有多可怕,能让霍广汉说这些话时眼都不眨。原来在他平日沉静的外表下,竟有这样一颗心机深沉的心,宛宁只觉不寒而栗。
霍广汉却仍在继续表明心迹:“我保证,你和我在一起不用像和魏振明那样躲躲藏藏,只要你再给我点时间……”
可见宛宁一直不语,霍广汉眼底不禁闪过一丝戾怨,微蕴道:“魏振明除了魏家少爷的身份,还有什么地方比我强?”
“你和他各有所长,只是我的心已经给了他。”宛宁终于开口,“若你能念在对我的这份情上,不把我和他私奔的事说出去,这份恩情我俩必当永记于心。”说罢,她规规矩矩福了一福。
“你当真定要和他走?”霍广汉沉声问,只觉宛宁“我俩”二字尤为刺耳。
宛宁轻轻点头。她转身离去,走出不远又折回来,真诚地说:“你既已和芸姻……还是应当真心待她。”而后低下头,快步离去。
望着宛宁的背影,霍广汉的表情一变再变。最终他的眼神冷了下来,双手渐渐攥成了拳。
9
魏老爷的寿辰在岁初,魏府请了济南城最好的戏班,府中祝寿的人进进出出,好不热闹。宛宁坐在戏台下,听戏听得心不在焉。魏振明已买好了南下的火车票,两人商定先把文瑾安顿到乡下,再一同私奔去上海。
海阔天空,只一步之遥。
谁知戏台下,宛宁见前排的二姨娘忽然起身,只道寻常离席,不想她竟直直栽倒在地。伴着芸姻的一声尖叫,台上台下乱作一团。魏老爷忙派人去请大夫,可大夫还没到,二姨娘就断了气。
大夫来了大家才知道,是有人在二姨娘的茶里下了毒。
魏老爷怒不可遏,派人搜查所有人的房间,最后在宛宁的首饰匣子底层搜出了毒药。她房里的几个下人也都来作证,说宛宁早对二姨奶奶怀恨在心。
芸姻在一旁哭得梨花带雨,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妹妹你就算再不满,也不该下此毒手。”
果如霍广汉所言,她的动机齐全,宛宁百口莫辩。她看见角落中的霍广汉,见他面目冰冷,表情阴郁,一切昭然若揭。
她拒绝了他,他便不会让她全身而退。
宛宁被关进了魏府地窖,地窖阴暗潮湿,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听见有脚步声响。她睁开眼,透过门上的小窗看见了魏振明。他双眼布满血丝,整个人憔悴了许多。
宛宁精神一震,踉跄奔到门边,开口,声音嘶哑:“振明你相信我,我没下毒……”
“我知道!”魏振明透过小窗抓住她的手,眼眶微红。
“你别怕,守门的下人我已买通了,今晚三更会悄悄把地窖门打开。”魏振明迅速从怀里掏出一张车票递给她,“这是凌晨开往上海的火车票,你先一个人去上海,在车站等我一天。我这就动身送文瑾去乡下,然后我们在上海会合,一同去英格兰。”
宛宁握着火车票泪如雨下。魏振明急着送文瑾,只说了几句话便匆匆离去。两人却不知所有对话都落入霍广汉耳中。
地窖外的假山后,霍广汉恨恨看着魏振明的背影。他原本也是来看宛宁,却不想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不平与苦涩涨满霍广汉胸间。命运为何这样不公?
他本是魏府大少爷,却在穷乡僻壤长大;他十年寒窗,两度赴考,却因没钱上下打点而名落孙山;他初到济南,四处遭人白眼,连魏府的门房都瞧不起他……
他多恨啊!恨魏老爷,恨二姨娘,恨魏府的一切。那恨犹如一片无边的黑暗荒原,任他如何奔跑,都无法逃脱。
直到,那日他在婚礼上看见她。她如刺破黑暗的一束光,那时他想,她就应是他的妻。
可现在,老天连他这最后一点期许也要剥夺?
他不允许!
他承认他嫉妒魏振明,因相同血脉却不同际遇。正因魏振明什么都有了,却还要抢走他仅有的寄托,才尤显不公。
霍广汉看着地窖的铁门,刚软下的心又坚硬起来。
10
“他们竟敢私奔!”
愤怒至极的魏老爷气血翻涌,咳了数声终于缓过一口气,对一旁垂手而立的霍广汉说:“去……去把那个小贱人送到官府,告她下毒杀人、不守妇道、败坏伦常!”
霍广汉的眸光闪了闪,压低声音说:“老爷息怒,若事情传扬出去,也有损我们魏府的名声。倒不如……”他从袖中抽出一支小瓷瓶,递倒魏老爷手中,伏在他身边耳语了几句。
魏老爷惊愕地看着手中的瓷瓶,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一双老眼散发出异样的神采:“这药……真能?”
霍广汉坚定地点了点头。
要多爱一个人,才能接受一个人不堪的全部?假如宛宁不再是现在的宛宁,魏振明还能一如既往地爱她吗?魏振明一定不能,可他霍广汉却可以!
看着魏老爷拿着瓷瓶的手渐渐握紧,脸上露出了邪恶贪婪的笑意。霍广汉心中有了一丝玉石俱焚的快感。
11
深夜,济南城的街道清冷空旷,寒风阵阵呼啸而过。一个女子的身影出现在街头,衣衫蒙尘,步履仓皇,每走几步就不安回头张望。
宛宁紧握着那张去上海的火车票,风从她耳畔掠过,车站就在眼前,近了,更近了……她仿佛看到喷着热气的火车,看到魏振明,看到那刺破黑夜的一束光。
忽然,身后远远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街角出现一片黑漆漆人影,有人挑着灯笼,上面有斗大的“魏”字。
为首的竟是霍广汉。
宛宁心头一凉,脚上加急,可一双小脚再急也是枉然,只能眼看来人追上来。
当初她因这双脚进了魏府,如今也因这双脚失去了逃离魏府的机会。也许,这就是宿命的安排。
家丁一把将她按倒在地,砾石划破脸颊。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放过我!”
她凄厉的哭喊声回荡在长街上空,霍广汉紧抿着唇,眼神如壮士断腕般悲壮。
他将宛宁从地上拉起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为了你能留下,为了你最终属于我。别怕,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待你如初。”
那晚,宛宁被抓回魏府,被霍广汉亲手抬上了魏老爷的床。
她被前所未有的绝望吞噬,看着魏老爷变成一只腐朽的野兽,在她身上挥霍掉最后的生气。
她仿佛听见火车的轰鸣,载着她最后的希望,驶向那个她再也不可能到达的终点……
12
八年后,上海。
宛宁提着装满香料的藤条箱从一家公馆走出来,想不到乡下外公的制香手艺,有朝一日竟成了自己的谋生工具。她穿了喇叭袖的窄腰白衫,下身一条黑色长裙,留着到耳际的三齐头,素面素颜,毫无修饰。如果不是一双小脚,也许有人会以为她是哪所女校的进步学生。
“娘!”一个瘦小的男孩在街角看见她,欢快地叫了声,大步飞奔向她。
宛宁蹲下身,张开双臂,露出为人母才会有的慈爱微笑:“小四乖,慢点儿跑!”
小四是她的儿子,是她和魏老爷的儿子。
那晚,不知是魏老爷精力耗尽,还是服药过多,竟猝死在床上。魏府只剩下芸姻和宛宁两个女流之辈,霍广汉成了魏府的主事人。谁知第二天就传来清政府倒台的消息,各地军阀纷纷独立。魏府作为济南府大户,各路军阀早已垂涎三尺,魏老爷头七还没过,新军就以莫须有的罪名洗劫了魏府。
一日之间,偌大的府邸成了残垣断壁。宛宁趁乱从魏府逃出来,她去乡下找过文瑾,但魏振明告诉她的地址早已人去屋空。无奈之下,她只好一路随流民乞讨南下,期望到上海能见到魏振明。
途中,她曾在秦淮河畔看见一个唱曲的女子,样貌十分像芸姻。一个乞丐告诉她,那女子的男人嫌她整日哭哭啼啼,把她卖给了当地人。宛宁猜想,乞丐口中的男人也许就是霍广汉。也就是在那时,她发现自己怀了三个月的身孕。
往事如烟。
因为有了小四,她没有再去寻找魏振明,却在上海留了下来。
忽然,耳畔响起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一辆黑色汽车从街对面飞驰而来……
宛宁抱着满身是血的小四冲到医院,护士告诉她孩子需要马上手术。身后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赶紧推进手术室,准备输血!”
时光在这一刻定格,宛宁的肩膀颤了两颤,缓缓地转过身。还是那张脸,还是那样的眉眼,一如她第一次见他,只是神色间多了几分沧桑。她竟忘了,魏振明在英格兰就是读的医科啊!
仿佛黑夜中的小兽忽然见到光,宛宁逃一样躲进一旁的拐角。只听魏振明急切地问:“病人家属呢?”
护士四下看了看,“奇怪,刚才还在这里呢!”
拐角后的宛宁紧捂住嘴,身体抖成一团。无数个夜里,她曾梦见与魏振明重逢的一刻。可现在,她脑中只有文瑾说过的一句话:像他那样优秀的人,我怎么忍心奢望他去爱现在的我?
泪水夺眶而出。
那个他爱的她,早已随着那晚的火车驶进了无边夜色。她已经有了小四,他们回不了头了。也许对于她,只有活在他的记忆里,才能活得有一丝尊严。
她形单影只的身影,无声地消失在医院走廊的尽头,仿佛一叶扁舟,随波而逝。
斑驳的阳光从窗间漏到走廊的地面上,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秋末的傍晚,他的声音轻轻回荡:“到时候,我赚钱养家,你带孩子,我下了班,你给我做饭……”
走廊的另一头,两名年轻的护士边走边低声细语:
“魏医生条件那么好,为什么还是单身?”
“听说他在等失散多年的恋人。”
“哇,魏医生好痴情啊!他和他的恋人一定有很多故事!”
“也许吧,谁知道呢……”(原题:《步生莲》,作者:倩女不离魂。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公众号:dudiangushi>,下载看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