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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阮籍的评价(彷徨于无地让我们认识一下阮籍)

我对阮籍的评价(彷徨于无地让我们认识一下阮籍)夜中不能寐。字面的意思就是失眠。但它给人的感受远远超过失眠本身。我们来分析一下,当你说“夜不能寐”的时候,你只是在陈述一个失眠的事实;而加了一个“中”字,夜中是什么时候呢?不是说哪个确定的时间点就叫夜中的,而是,你应该睡觉的时间已经过去一半了,你还没有睡着,在那之前已经辗转反侧了好久好久。这里有了一种漫漫长夜的煎熬感。不仅仅如此,还有一种孤独感。这个“中”不仅仅是时间上的“中”,似乎也是空间上的“中”,失眠过的人应该有这样的感觉,四面八方全是黑夜,所有的人都睡着了,好像全世界就你一个人醒着,中,是黑暗中一个孤独的岛屿,而你一个人站在这个岛屿之上。所以起笔的第一句,只用最寻常的字眼,就把你带到了他的世界,漫漫长夜中的某一个孤岛。但这个孤岛不完全是坏的,在煎熬和孤独的同时,它给你提供了远离人世的宁静与安全。所以才会有下面的诗行。起坐弹鸣琴。索性不睡了,坐起来弹琴。“起坐”这个词是俗语,给人非常

原创 2016-06-05 娜塔莎

我对阮籍的评价(彷徨于无地让我们认识一下阮籍)(1)

今天我们来认识一下阮籍。人的一生都在诗里,世界上有各种各样可以欺人耳目的东西,唯独诗是最真实的。诗是流水,照出那一个人的灵魂的样子。什么样的人格就有什么样的诗品,欺骗不来的。我之所以说是“流水”而不是“镜子”,因为它所映照的模样是隐约着的晃动着的,并非一览无余。那些模糊处的光影,正是含蓄隽永、让人回味的地方,正是在那样晃动着的光影之中,我们可以嵌入自己的影子,与诗中那一人的影子回环交错,构成一份独特的心灵交汇的图景。能够嵌入这光影中去的,往往不是我们的欢乐,而多是悲苦。为什么呢?因为欢乐是转瞬即逝的,没有一种体验能长久地让你“快乐”,譬如现在夏天刚刚到来,你会觉得很欢喜,这是一个可以穿裙子的季节,端午时候艾草的清香,恰好新新开放的栀子花,这些都会让你觉得欢喜。但是,当夏天长时间地持续下去,你就不觉得它有多好了,会心生厌烦,会期待秋天快来,凉风快来。这是人的普遍心理。而只有痛苦,人是很难习惯的,是很难忘怀或者搁置的。所谓快乐,乐是“快”的,转瞬即逝的,而悲是慢的,是煎熬的,是沉淀在你的生命之中,时时刻刻提醒你,逼迫你的。今天要讲的阮籍,他的一生都在这样的一种煎熬之中。煎熬到什么程度?穷途恸哭。喝醉了驾着车出去,信马由缰随便走,走到没有路了,恸哭而返。这看起来有点神经病,其实是一种非常悲苦的写意:不仅眼前没有路了,他的整个茫茫的人生都没有路了,无处可走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有饭吃有衣穿,随便写首诗各路群众纷纷点赞,怎么会没路走呢?阮籍到底在哭什么呢?首先我们要承认,对于一个灵魂饱满的人来说,活着绝不是为了吃饭穿衣,他是有自己的人格追求在那里的。当时司马氏专权,给天下读书人(特别是像阮籍、嵇康这样第一流的读书人)两种选择,要么依附,当官或者成为御用文人,要么就是死。而司马氏在当时人的眼睛里是非常卑劣的,是阴谋篡权的小人,所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如果站过去,相当于把自己清白的人格弃若敝履——用嵇康的话来说,就是往猪圈里跳。那不跳会怎么样呢?会死。杀了好多人,整个社会弥漫着高压的恐怖的气氛。而司马昭又不停地想拉拢阮籍,甚至要让儿子司马炎娶阮籍的女儿,如果阮籍答应,那么他女儿就会成为晋朝的皇后。阮籍不敢直接推脱,而是狂喝滥饮,大醉六十天(直接把自己喝死算了)。最终派来提亲的人熬不过他,回去了。所以,我们读阮籍要在这样一种政治压迫的恐怖氛围之下去解读。好多话欲言又止,后人评价他的咏怀诗有一种“反复零乱”的感觉,这正是在当时特殊的政治环境之下自我压抑的结果,而在这种自我压抑中我们能体会一种遍被华林的悲苦。

篇幅有限,我们只看他八十多首《咏怀诗》中的第一首。

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

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衿。

孤鸿号外野,朔鸟鸣北林。

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夜中不能寐。字面的意思就是失眠。但它给人的感受远远超过失眠本身。我们来分析一下,当你说“夜不能寐”的时候,你只是在陈述一个失眠的事实;而加了一个“中”字,夜中是什么时候呢?不是说哪个确定的时间点就叫夜中的,而是,你应该睡觉的时间已经过去一半了,你还没有睡着,在那之前已经辗转反侧了好久好久。这里有了一种漫漫长夜的煎熬感。不仅仅如此,还有一种孤独感。这个“中”不仅仅是时间上的“中”,似乎也是空间上的“中”,失眠过的人应该有这样的感觉,四面八方全是黑夜,所有的人都睡着了,好像全世界就你一个人醒着,中,是黑暗中一个孤独的岛屿,而你一个人站在这个岛屿之上。所以起笔的第一句,只用最寻常的字眼,就把你带到了他的世界,漫漫长夜中的某一个孤岛。但这个孤岛不完全是坏的,在煎熬和孤独的同时,它给你提供了远离人世的宁静与安全。所以才会有下面的诗行。起坐弹鸣琴。索性不睡了,坐起来弹琴。“起坐”这个词是俗语,给人非常鲜明的动作感,说出来的是“起坐”,没有说出来的是之前翻来覆去的“辗转”。鸣琴。先说一下琴。琴是高洁的,往往是某种精神品格的寄托。高山流水遇知音,在我们古典的意境里,最高层次的相知相遇是通过“琴声”来表达的。诗词文章再美也不如琴声更能传递的那一个人的精神品格。所以,当他弹琴的时候,我们要想象得来,那是在寄托一种高洁的精神品格。再说一下“鸣琴”的“鸣”。我们知道关于琴其实有很多华美的修辞,瑶琴,玉琴,锦瑟等等,这里用的是一个不大美的“鸣”字。鸣就是声响,琴还有不响的吗?我们说“物不平则鸣”,一个“鸣”字,心中有多少无处诉说的不平的悲苦,只能在这样一个无眠的夜晚通过琴声来表达。但是,有人听吗?没有的,夜中的孤岛,只有他一个人。

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衿。薄帷,很美。前两天读蒋勋说的宋词,讲到我们现代生活的隔断都是墙,实心的,坚硬的,而古时候呢,是帘啊、纱啊、帷啊、屏啊,这些柔软又通透的东西,很美。美在哪儿呢?美在与自然是相通的,而不是彻底隔绝的。室内室外是一个互相关联的可以往来交互的空间。很对。所以,明月就进来了,清风就进来了,像朋友一样地进来了。那么,当这样的“朋友”进来之后,他的孤寂感是加深了呢,还是减弱了呢?李白说“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热闹吗?看似热闹,但反而更加衬托出他的孤独。冯延巳说“独立小桥风满袖”,独立小桥已经够寂寞了,再加一个“风满袖”,看似多了一层趣味,却反而让这样的独孤感更加的无处着落。诗就是这样,你不能说我孤单死了呀,我寂寞死了呀,没用,要营造一种丰满的意境来传递你的感受。明月、清风、琴音,营造了一个诗意的、立体的空间。这里还要说一下,好诗不是概念的堆积和罗列,而是要直接激活读者自己的感觉,我以前给孩子举例子,譬如“三角形”就只是一个概念,但一说“锐角”,马上不一样了,就有了一种被扎到的痛痛的感觉。诗就要准确地抓住这种感觉。这里的“清风吹我衿”看似平淡,却能让人直接感受到一股凉风贴体而来,这就是高明的写法。

孤鸿号外野,朔鸟鸣北林。如果说前一句虽然孤独寂寥,但还是给人以宁静安全的感觉,那么这一句色调截然相反,一种孤岛之外的残酷感直逼眼前!孤鸿,孤孤单单的一只鸟。鸟是群居的,孤鸿,离开了大部队独自飞翔的鸟。为什么要离开大部队呢?陶渊明有“栖栖失群鸟,日暮犹独飞”,因为无法跟着群鸟往同一个方向飞。那群鸟是往什么方向飞呢?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就是群鸟追逐的方向。但是,他不愿去。我引一段鲁迅《影的告别》让大家感受下:“有我所不乐意的,在你们将来的黄金世界里,我不愿去……朋友,我不想跟随你了,我不愿往……我不愿意!我不如彷徨于无地。”那么你不愿去就能不去吗?不能。号外野,什么叫“号”?大概死了亲爹亲妈可以用这样的声音来哭,一种凄厉的、悲惨的、不能克制的哭声,泣血的哭声!或者可以进一步想象,一种将死的哭声!外野,荒凉的、荆棘遍布的黑色的荒野和森林。我们想象一下,一只不愿意跟着大部队飞行的鸟,孤孤单单地在浓黑的荒野泣血哀嚎,什么感觉?我觉得很恐怖。再看下一句,朔鸟鸣北林,朔,北方。在诗词里但凡看到这个字,就应该立刻感受到一种肃杀之气,严寒冷峻,荒无人烟。这一句和“孤鸿”句是变换场景的同义反复。从荒凉的“外野”到严寒的“北林”,前一句漆黑恐怖,后一句肃杀残酷。不管哪一种,都是现实加在阮籍心灵上的投影,而他,将要成为或者已经成为那一只哀号的、悲鸣的孤鸟!他惧怕这样的现实处境,深深地惧怕,否则他不会用这样凄厉悲惨的笔调来写。既然这样怕,那就干脆跟着群鸟一起去吧?要不要去呢?来看最后一句。

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他见到了什么吗?他什么也没见到。他定下主意来了吗?他什么主意也没有,只有伤心和焦虑(忧思)。人是软弱的,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对自己的人生做一个果断的抉择,他在他的孤岛上徘徊,他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陶渊明说:“托身已得所,千载不相违”!陶渊明的那一只失群的孤鸟最后找到了安身立命的地方,并且像发誓一样地说:我再也不要离开这个地方!所以陶渊明是自己人生的大英雄,而阮籍不是,他始终没有找到,始终在深深的恐惧与焦虑之中“彷徨于无地”!现在我们是否可以理解他为什么他要穷途恸哭?这世界上没有他的路了,他的整个人生之中都没有路了。

为了更好地理解他的穷途,我们以嵇康做一个对照。面对同样残酷的现实处境,不同的人有不同选择,并且为各自的选择支付了不同的代价!

嵇康容貌伟岸,“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在嵇康死后若干年,有人对王戎说,嵇康的儿子看起来“卓卓如野鹤之在鸡群”。王戎说,那是你没见过他的父亲!那么我们是否可以想象,嵇康在人群之中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我猜大概可比作“如凤凰之在鸡群”吧?同为竹林七贤的好朋友山涛投靠司马氏,还想劝嵇康一起出来做官,嵇康骂他是猪不算,还写了著名的《与山巨源绝交书》。内容大概是这样的:我这个人有好多毛病,有些事情我是绝对不能忍的。我早上起不来,当官就要按时应卯,我不能忍!我不喜欢洗澡,身上长了好多虱子,叫我端端地坐在那里不挠,我不能忍!我喜欢自己一个人玩,叫我身后面时时跟着一帮随从,我不能忍!我不喜欢看文件,给我堆一桌子文件,我不能忍!我不喜欢跟俗人在一起,一大帮俗人成天应酬在我跟前晃来晃去,我不能忍!……整封信都是这种风格的,简直嬉笑怒骂,如庄子一般睥睨众生!嵇康下狱之后,三千太学生为嵇康请命,好多豪杰之士干脆要陪他一起坐牢。把司马昭气得要死。可以想象一下这是何等的人格风采!

我们来欣赏一下嵇康的诗句,他的诗很少——比起作诗,他大概更喜欢打铁——其中最能打动我的是这几句:

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

这是什么感觉?简直仙气逼人!“目送归鸿”本身就是一个往而不返的意象,更何况还要“游心太玄”。如果说李白是谪仙人,那么嵇康大概就是真仙人。李白尚且有很多无可奈何的属于人间的犹豫与拖累,嵇康则绝不犹豫,绝不拖泥带水。就是这样一个几乎不属于尘世的人,叫他向一个阴谋篡位的世俗政权低头,怎么可能!所以,一曲广陵散之后,嵇康被司马氏杀了。

如果说对于嵇康我们投以深深仰慕,那么对于阮籍,则有一份将心比心的热烈地同情。嵇康是高邈的,不属于人间的;而阮籍呢,他苦苦地想在人间找到一条适合生存的活路,但怎么也找不到。他跟嵇康同为那个时代的精神风向标,但性格截然不同。如果说嵇康的放诞带着很多对世俗的睥睨与不屑,那么在阮籍的放诞之中包含了太多的无可奈何的痛苦和逃避。我们可以做一个这样的比方,人的一生,总盼望实现自己,如果把自我实现比作破茧化蝶,那么阮籍的一生都在将破未破的临界点挣扎。我们先设想一下在临界点的几种选择:第一种是彻底地退缩回去,蜷缩成一只安于现实和命运的小虫子,那么他的活动空间会很大,也会得到现实的奖赏(譬如山涛);第二种是彻底地破茧而出,那么即便玉碎,也自有人生的一段辉煌,光芒万丈(譬如嵇康)!第三种是最痛苦的,在这样一个临界点上无休止地挣扎,想要冲破,没有凌空振翅的勇气;因为在外头等待着的直接就是屠刀;想要退缩,退回到阴暗的苟且偷生的巢穴里去,就像一个高洁的灵魂被迫忍受肮脏的猪圈,与猪同吃同住。这将有多少的耻辱,有多少对自己的鄙视与愤怒!而阮籍的一生就是在这样一个临界点上挣扎。终其一生,他都没有破茧而出;终其一生,他都没有片刻放弃挣扎!于是痛苦一层一层地催逼着他,撕扯着他,煎熬着他,让我们看到一个受苦受难的灵魂。然而这何尝不是一个情同手足的灵魂呢?在现实的夹缝之中,我们自然不屑与猪同在泥潭里打滚,但又有几个人敢于像嵇康那样如玉山之崩?所以,在阮籍所营构的那片晃动的光影之中,似乎也能看到我们自己软弱又深情的投影,一边追求高洁的品格,一边又不得不忍受现实的腌臜。

写完这篇文章,心情非常地沉重。几千年来,我们的政治环境往往是非常残酷的,说话,或者立场不当,动辄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孔子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我们总是在苛求君子不凋的品格,却很少对“岁寒”有更多的反思。为什么总是“岁寒”?为什么“春天”那么遥远?为什么总是要考验脆弱的草木?为什么一定要苛求“不凋”的品格?人都是软弱的呀!人都是要活命的呀!人都盼望着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安排自己的生活呀!一个好的时代是嵇康不必死,阮籍不必哭的时代。

今天,且让我们为嵇康一哭!为阮籍一哭!

文章这样长,感谢你能够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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