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壮志未酬的诗句(老却英雄似等闲)
人到中年壮志未酬的诗句(老却英雄似等闲)喜欢穿牛仔裤、黑体恤,多年了都不变。还喜欢用夏仕莲香皂洗头,喜欢夏仕莲那种香香甜甜的味道。喜欢看无厘头的《武林外传》、《新白娘子传奇》和《候车室的故事》,六、七年了,还是百看不厌,而且还常常一个人看着笑得几乎岔气。苏轼说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时候,他差一年就40岁了。那年,他在山东密州痛痛快快地左牵黄右擎苍了一回,因为毕竟遛狗架鹰是年轻人的事情,所以他在《江城子.密州出猎》里不好意思的说,老夫聊发少年狂。过了40岁,感觉怪怪的,常常忘了自己的年纪,或者说还是依旧做一些与40岁男人的年龄不相称的事情。
阮小籍
中年白发懒得染(30000字)
1、中年白发懒得染
男人过了40岁,就老了。
苏轼说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时候,他差一年就40岁了。
那年,他在山东密州痛痛快快地左牵黄右擎苍了一回,因为毕竟遛狗架鹰是年轻人的事情,所以他在《江城子.密州出猎》里不好意思的说,老夫聊发少年狂。
过了40岁,感觉怪怪的,常常忘了自己的年纪,或者说还是依旧做一些与40岁男人的年龄不相称的事情。
喜欢看无厘头的《武林外传》、《新白娘子传奇》和《候车室的故事》,六、七年了,还是百看不厌,而且还常常一个人看着笑得几乎岔气。
喜欢穿牛仔裤、黑体恤,多年了都不变。还喜欢用夏仕莲香皂洗头,喜欢夏仕莲那种香香甜甜的味道。
公园里的过山车、疯狂老鼠、海盗船这些游戏,儿子喜欢,我也是超级喜欢,40岁的男人和10岁的小孩两个人比着玩!
逛庙会,酸甜诱人的冰糖葫芦、蓬松洁白的棉花糖、栩栩如生的糖人,我是见了都走不动;我尤其喜欢庙会上那些耍猴的、变戏法的,看狗熊笨拙地在钢丝上走,我常常会看得忘记了回家。还是儿子说,爸,饿了,回家吧,我才想起该带儿子回家了。
都说我不像40岁,40岁的男人该怎样?应该戴着伪善的面具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这才是成熟?应该明明喜欢穿jeep吉普却不得不要在上班时间穿正装,这才是严肃?应该别人吐你一脸吐沫却还要笑脸相迎,这才是40岁?
多年不见的齐秦,在湖南卫视的《我是歌手》里重出江湖,依旧是20年前那种不羁的模样,戴了多年的卡西欧手表还是那样酷,虽然不再长发披肩,但星星白发依旧是那样的沧桑。
那个时候,我还是个懵懂少年,在小镇上读高中,满校园都是齐秦的歌声,喜欢死了齐秦桀骜不驯的样子,模仿齐秦黑布鞋、牛仔裤,披肩的长发,被老校长满校园的追着跑,要剪掉我的头发。
那个时候,最喜欢任达华街头浴血、为朋友两肋插刀的那份男人的豪爽,还喜欢刘松仁在《江湖再见》里追女人的那一种无赖,觉得男人对喜欢的东西就该有死缠烂打的执着!也喜欢李修贤做大哥的那一种大气和度量,男人就该有李哥的那一种处变不惊的洒脱!
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惟有少年心。
周星驰在《西游降魔篇》里依旧沿用了18年前《大话西游》的片尾曲《一生所爱》,只是在歌词中添加了一句“从前直到现在,爱还在”。在央视对话柴静“一份真挚的恋情”时,周星驰用帽子遮住了白发,说,到了这个年纪,懒得染了。
懒得染了,每个男人,从前直到现在,只要爱还在,就还是从前那个少年郎。
2、小桃红
薄暮,急雨。
雨停后,当空月色如水,凉意扑面而来,不禁打了个寒战。檐间滴答的雨声,打在心头,有了秋的味道。
小院里白天还张扬怒放、花枝招展的指甲草,此刻在满地的月色里,如湖底的水草,颔首低眉,羞涩似邻家女孩。
夜读袁景澜的《吴郡岁华纪丽》,说是旧时江南一带,姑娘们常用凤仙花染指甲,多染无名指及小指尖,谓之红指甲,而且是每个未出阁的姑娘七夕之夜必做的事。
银甲春纤,一夜深红透。用指甲草染指甲,究竟寄托了一个女人多少温润细密的心事?当一夜红遍、十指尽染,仿佛从此以后的青春,就有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答案。
几天前还暑气难消,以为依然在夏天里活着,想不到秋天说来就来了。心头竟掠过一丝莫名的忧伤,还有一丝慌乱。
《吴郡岁华纪丽》说的多是吴中旧俗,与同样记载吴地风俗的《清嘉录》相比,内容更丰赡,文采更清雅,每每读来,只愿手不释卷,一味沉入其中,仿佛已经置身于姑苏的吴门烟水了。袁景澜的这首《风仙花》清丽温婉,如梦如幻,一句“绣阁秋风又一年”,道尽美人迟暮,英雄气短,真是天凉好个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
中年仿佛立秋,四面楚歌。回望过去,错过了不该错过的人,结一段不该结的缘;说过了不该说的话,伤一颗不该伤的心;走过了不该走的路,经一番不该经的痛。
哈代说,不论肤色和容貌如何,青春本身总是美丽的。就像小院里的指甲草,你得意时喊我金凤花,你失意时喊我透骨草;你贤达时喊我凤仙花,你草根时喊我指甲草,但不论名字如何变幻,我青春的本身总是美丽的。
是的,指甲草又名金凤花、凤仙花、小桃红,而我,独独喜欢“小桃红”。
火红的花朵繁繁复复,衬着油绿的叶子,大红大绿,不但不俗气,而且别有一种生命的洒脱之美。
能够集大俗大雅于一身,大红大绿,的确是人生的极致。
落叶西风时候,人共青山都瘦。想起了元代诗人杨果的《小桃红》:“美人笑道:莲花相似,情短藕丝长。”
3、家在鹧鸪天
少不看《水浒》,老不看《红楼》,40岁,不老不少的年纪,看什么?枕边一本唐圭璋的《全宋词赏析》,从20岁翻到40岁,翻着翻着,就有了“老”的味道。
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想起了晏小山《鹧鸪天》里“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的句子,那该是怎样的一种青春正年少啊!
十七八岁的某年春天,在故乡的小镇读高三,却没来由地喜欢上了教地理的女老师。窗外鹧鸪声声,窗内是女老师披肩长发湿漉漉的甜甜的若有若无的气息,我会故意地找一些现在看来很是弱智的问题问她。她俯下身子,说话像柔柔的风吹在脖子上,甜甜的长发时而如瀑布浇得我满头的慌乱,时而如小草挠得我忍不住想笑……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全不知高考将近,大限将至。
鹧鸪声声里,结束了一塌糊涂的校园时光,结束了一塌糊涂的少年怀春。高考结束后,我跟着一群四川人开始了吉普赛一样的流浪。仿佛鲁迅告别三味书屋一样的忧伤:我不知道谁给地理老师穿上了嫁衣,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都无从知道。总而言之:我将不能常到青青校园了。Ade,我的地理老师!Ade,我的兵荒马乱的青春!这些年,结婚、离婚、复婚、再离婚,一个男人带着孩子如同打了败仗的兵卒,疼得刮骨疗毒,逃得慌不择路,败得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尘满面、鬓如霜,那时我应该32岁吧,感觉好像一下子就老了。
民国才女林微因说,没有前因,无关风月,只是爱了。多少的隐忍和纠结,多少的得意和落魄,多少的慌乱和惊恐,都在岁月的云淡风轻里化作“只是爱了”一句,只是爱了,说得多么轻描淡写啊。
翻遍宋词,依《鹧鸪天》填词的,从辛弃疾“壮岁旌旗拥万夫,锦檐突骑渡江初”的豪放到陆游“元知造物心肠别,老却英雄似等闲”的无奈,乃至贺铸“重过阊门万事非,
同来何事不同归”的绝望,以及李清照“寒日萧萧上琐窗,梧桐应恨夜来霜”的惆怅,都逃不脱苍凉的底子。正如苏轼在《与侄书》里说的:“凡文字,少小时须令气象峥嵘,彩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其实不是平淡,绚烂之极也。” 文字如此,人生又何尝不是绚烂之极归于平淡呢?
词牌《鹧鸪天》,又叫《思佳客》,取自郑嵎“春游鸡鹿塞,家在鹧鸪天”的句子。回想自己从30岁到40岁,青春的残山剩水早已是所剩无几,父老、家贫、子幼,多少次从梦里惊醒,总觉得鹧鸪声声催人老!
40岁,还不算老,10年后呢?董桥描写人老后的样子说:“小姐今年退休了,一头微雪的秀发精精致致绾了一朵髻,灵秀的五官添了些细腻的皱纹反而越见灵秀,仿佛齐白石的写意花卉添上一两只工笔草虫那样亲切。”这里董桥描写的是他的老友沈茵女士,这哪里是人老了,简直是变成狐媚子了。
董桥说的是女人,男人老了呢?很喜欢央视《寻宝》里的蔡国声先生,今年都72岁了,满头银发更见儒雅,评点玉器要言不烦,真的是男人当如此啊——即便老了,也如一壶老酒,是越老越有味道。
春游鸡鹿塞,家在鹧鸪天。前半句如少年情怀,春意盎然,后半句如惶惶然的中年。不仅想起了周紫芝《鹧鸪天》里的句子——调宝瑟,拨金猊,那时同唱鹧鸪词,如今风雨西楼夜,不听清歌也泪垂……
4、一条念旧的鱼
睡得迟,半夜被满窗的月光惊醒,竟再也无法入睡。
月光如水,屋里木纹的书桌、枣红的衣柜、流苏的窗帘、团花的地毯,都仿佛成了水底的礁石、水草和淤泥,而我,仿佛沉在水底的一条鱼,在经年的往事里游来游去,轻易就搅起多少曾经拼命去忘记的痛楚。
10年了,老是想起远在苏州的你——
那天我们从枫津路走到白云街,再走到迎春南路,初秋的炎阳下,你的鼻尖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你说,我们去澹台湖大桥吧,那里是通往独墅湖的运河。两个异乡人,爬在桥栏杆上,心底有说不出的迷惘。我们的爱情注定了只能流浪在这异乡的一隅,运河上拉沙船吐着黑黑的长烟,看得见甲板上船娘在淘米洗菜,而后旁若无人地换衣裳……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你突然说,跳下去,我们会怎样?
使君自有妇 罗敷自有夫,我们又能怎样呢?你说苏大相门后庄的福建酸菜鱼辣椒放的太多,如果再加些番茄酱就好吃了。我说,我们没有一起去过啊,我们去的最多的是观前街,而且我清楚的记得你最喜欢的是双色鱼头、蟹粉小笼包和鸡头米羹。沉默,然后你淡淡的说,可能是记错了。我知道和你一起去凤凰街吃玫瑰馅酒酿饼的不是我,我知道那天从稻香四村去红庄你不是打的而是坐车,而且送你的是一辆路虎,我还知道那一夜你不是去加班而是去了木渎……
遍体鳞伤,伤筋动骨,回忆是折磨人的东西,这些年多少的往事如秋雨点点滴滴地冷我,如星星颗颗闪烁地温暖我,如行云不绝如缕地欺骗我……看透爱情也看透了你。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早该想到这样的结局,夜凉如水,把一床素花的薄被裹了又裹,还是感觉有些凉了。秋分、寒露已过,接下来就是霜降了,秋天正在在一天天的老去。想起南宋词人杨泽民《扫花游》里“素秋渐老”的句子,10年了,苏州的你36岁,洛阳的我也40岁,我们都老了。
终于明白,自己原不过只是一条念旧的鱼,在40岁的这个秋夜里,却始终无法做到像一尾鱼那样的如鱼得水。
5、风吹麦浪
洛阳的春天来得太早而冬天又走得太晚。
南山上,看得见去年的积雪在不慌不忙地撤退,一副从从容容的样子;也看得见寂寞了一冬的柳枝终于怯怯地探出了鹅黄的脸,一副终日不见阳光的宅女的样子……早晨骑车上班,风依旧冷,但不寒。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但,只要春暖花开,心就饱满,毕竟,春天已经来了啊!
春山苍苍,春水漾漾,出去走走吧,也许,山的那边已经是桃红柳绿、艳阳高照的春深了又深的模样了。山的那边是伊川县,和我生活的地方偃师同样是洛阳下面的一个县。山是万安山,万安山又叫玉泉山,《名胜志》里说,“玉泉山在洛阳东南三十里,上有泉,水如碧玉色。泉上有白龙祠,祈祷甚应。”就是那个说文章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的曹丕打老虎的地方,上面有司马光的石刻、欧阳修喜欢的白龙祠,还有范仲淹父子三代的墓园。
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岂止是行人,还有喜悦、圆满、美丽、幸福、等待、牵挂、春花秋月、水落石出……所有的隐忍、不舍和纠结,都仿佛在山的那边。
很喜欢在春天里从偃师的一个叫水泉的村子翻山,山那边经过的第一个村庄叫拉马店,听起来和新龙门客栈一样,很江湖的一个名字。每每走到这里,我总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仿佛那里的小饭店、小卖部、理发店都隐居着绝世的高人,村口修自行车的也许就是个江洋大盗,路上赶毛驴的也许就是个江湖侠客,就连柴垛边晒太阳的老汉都像极了退隐江湖的令狐冲……
在拉马店一个叫“好再来”的饭馆歇歇脚,抽一支烟、喝一瓶啤酒,叫上一盘猪头肉,吃一碗烩面。因为饭馆的老板娘貌美如花,大家一边吃饭一边无所顾忌地议论着老板娘的万种风情,不时有男人会去摸老板娘的屁股一把,老板娘不生气,笑着说,死鬼,吃吧。饭馆的气氛像极了电影《新龙门客栈》里的情景,恍惚间,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英俊倜傥而又武功卓绝的周淮安,看那些江湖好汉为金镶玉绞尽脑汁、使尽手段,最后还是我带老板娘彻底离开了江湖,从此消失在茫茫人海……
村庄里逃学的孩子、奔跑的狗、出嫁的流泪的新娘、阳光下的屋顶上的晾晒的丝绸的被子、朱漆的大门上的红艳艳的春联、抽烟的打架的男人、一身白衣如雪的哭泣的回娘家上坟的闺女、村头的唱情歌的牧羊的老人……拉马店的男男女女在我面前旁若无人地演出着一幕幕俗世的幸福。
好像是五月还是六月,我带着你在麦浪滚滚的田野里奔跑。摩托车后座上,你咬着我的耳朵大声说,这样多好,逃到了山这边,我们的爱情就再也没人打扰了。山路上,我们碰见一群蜂、一只狗、一个帐篷,被一个安徽人带着四处流浪,还碰见第二天就要出嫁的新娘刚刚在小镇盘完头,羞涩的趁着暮色回家,夕阳下牛羊在咀嚼着带泥的草根,菜畦里晃动的鹅在没心没肺的叫着,豌豆花上的蝴蝶简单而快乐,石阶上一个女孩用皂荚侵泡的清水在洗头,披散开的长发,乌黑、柔软,落在肩上,散发出春天湿漉漉的苏醒的气息……告别春天多么容易,你朝我挥一挥手,春天就过去了一半,隔着一个长长的季节,我握不住你风中飘荡的裙裾、呼吸和忧郁。
如今的我还在洛阳,而你已经远在他乡,又是春天了,苏州的你啊,可想起故乡山那边的春光——
远处蔚蓝天空下
涌动着金色的麦浪
就在那里曾是你和我
爱过的地方
当微风带着收获的味道
吹向我脸庞
想起你轻柔的话语
曾打湿我眼眶……
6、鸳鸯锦
已经是秋天了。
穿行在小镇的街道上,屋顶上多了晾晒被褥的女人们。丝绸的、棉布的、蚕丝的、羊毛的……一床床的被子,艳阳下仿佛盛开的花朵,看得人心里暖暖的。
想起了鸳鸯锦——相濡以沫的爱情、不离不弃的等待、耳鬓厮磨的缠绵……万种风情的鸳鸯锦、春宵苦短的鸳鸯锦、行不得也哥哥的鸳鸯锦、让人意乱情迷的鸳鸯锦,要知道,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床锦被,就是一个温暖的家啊。
那个时候,我还是小镇上一个偷鸡摸狗、喝酒打架的小瘪三,正暗恋邻家的嫂子。
红纱锦帐珠帘挑,半床烟花暖闺阁。最喜欢看她在阳光晴好的日子里,把结婚时候的被子一床一床的搭在房顶的绳子上——有时是象牙白的丝绸被面上绣着淡紫色的鸳鸯,配着雪白的洋布被里儿,仿佛窗含西陵千秋雪的样子,我常常想她就是那只门泊东吴的万里船;有时是火红的丝绸被面上泥金了夸张的龙凤呈祥,搭配满是小喜字的竖条纹被里儿,很有暖香惹梦鸳鸯锦的味道;尤其是一床紫罗兰的缎被,被面是丝绸的,上面满是丝线织就的金龙,逼人的帝王气象,而被里儿则是乡间常见的蜡染,甲骨文样的寿字密密麻麻,烟火气十足,两者搭配,真的是俗到了极致,也雅到了极致,一眼看去,先是惊愕,再是惊艳,洞房深处,几度欢散歌阑,香暖鸳鸯被,真个是万般千种,说不尽的相怜相惜。
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每每看她晒被子的样子,我就忍不住的心猿意马,我想,等我结婚的时后,一定也要做很多好看的被子 最好是红缎子、绿缎子、黄缎子的被子,两个人在里面巫山云雨,该是多么的温馨啊!
那年在上海遇到了苏州的女子梅,我最初用得是九孔被,后来她给我送来了一条6斤重的棉被——被面是杭州丝绸,被面是大朵的牡丹花,周围是龙凤呈祥的图案,被里儿是长条格子的,上面写满了小小的红的双喜字。
缝棉被通常把角作成斜的,而她缝的却是直的。看得出来,她是第一次缝棉被!一个江南的女子,也真难为她了!想象她在长江边的一个小镇上,在粉墙黛瓦的窗下缝棉被的样子,那一针一线该寄托了她多少的牵挂和等待啊!
夜晚钻进她做的棉被里,柔软贴身,仿佛她从背后光光的抱住你的感觉,仿佛我就裸裸的躺在江南春天的阳光下。
棉被我大概只晒过一次,睡在里面阳光香香的,好像新婚后的小别。只要是晒了棉被,我就彻夜难眠!老是想起那个听得见江水哗哗的江南小镇。那天她回家拿来第一次给一个男人做的棉被,怕我笑她笨,反复地说,不许笑我,不许笑我……江南小镇的那一夜,我是不早朝的君王,她是我的皇后。
朋友问我,一个男人在上海冬天怎么过,不找个女人吗?若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窗外是上海冷冷的夜风,窗内,是在她做的棉被里如沐春风的书生,棉被上听得见她娇声的喘息,闻得到她淡淡的女人香……
一晃这么多年,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去了,我已经是人到中年,不再是当年小镇上那个暗恋邻家的嫂子的幸福的小流氓了,心头,却满是中年的恐慌。流浪了多年,挣扎了多年,纠结了多年,多少的牵挂却无从说起,多少的隐忍却沉默不语,多少的心酸却难以启齿。
谁堪共展鸳鸯锦,同过西楼此夜寒。
都说李清照的《凤凰台上忆吹箫》“香冷金猊,被翻红浪”一句是艳词,哪跟哪啊?李姐的苦我最懂——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多少事、欲说还休……
离婚后,一个人带着孩子,看到别人家房顶晾晒的被子,依旧忍不住对家的那一份渴望,一个家,少了一个人,晒了的被子也不暖——
忆当时初相见,
万般柔情都深种,
但愿同展鸳鸯锦,
挽住时光不许动……
7、素秋渐老
进了一趟山里,一个人。
收获后的原野仿佛曲终人散的舞台,成了啰哩啰嗦的麻雀、独来独往的兔子和成群结队的蚂蚱的乐园,叽叽喳喳、窸窸窣窣、唧唧咕咕……没有了人的打扰,那是动物们自得其乐的开心、没心没肺的狂欢和旁若无人的热闹。
“落时西风时候,人共青山都瘦,”麻雀不懂宋词,但兔子知道“莫使金樽空对月,人生得意须尽欢”是一句很哲学的唐诗,蚂蚱也理解“且莫思身外,长近尊前”是一种很洒脱的心态。
素秋渐老,莫待无花空折枝。
一片落叶就能敲开秋天的门,一滴清露就能染白秋天的双鬓,一缕月光就能让人想起秋天的故乡。如果你不小心成了一粒农人落在田埂间的谷粒,一阵风,就能把你带到陌生的异乡,从此就断了消息。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就像这素素的秋天,还是当下最好,绚烂之极终归于平淡,从来都是人生的真味。落霞孤鹜、秋水长天,不需要裘衣过市的招摇,更不必鲜衣怒马的张扬,锦衣夜行没什么不好。
在溪边浆洗由远及近的往事,夕阳从四面八方涌来,卷起了漫山遍野的树叶、烟岚和星光,山间公路上,公交车、小汽车、摩托车、架子车都会在太阳落山之前消失的无影无踪。人到中年,突然觉得没了方向,这后半生是多么漫长,漫长得我想不出一个与现在不同的生活方式去度过余生。
我知道,这些年,对你,我一直不能做到相忘于江湖。你的一个电话都会让我手足无措,央视关于苏州的天气预报都会让我呆若木鸡。如果那年秋天我不去上海,如果我去了上海每星期都还能去吴中看你,如果那年冬天我不回洛阳……如果能回头,那该多好,我一定能带你看好经年不愈的咳嗽,然后陪着你去观前街吃你喜欢吃的鸡头米羹。
醉里秋波,梦中朝雨,都是醒时烦恼,我们,都老了。真的,这些年我变得越来越懒了,家里到单位不过几步路,懒得走,要骑车。客厅的掉灯坏了半个月了,懒得换,插个台灯将就着。夜里盖蚕丝被已经薄了,却懒得去取箱底的棉被。几度饮散歌阑,香暖鸳鸯被,我知道,那都是因为你。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一个人在山中行走,心中的沧海渐渐平息,青山一抹 远村如画,秋,一天天深了。
8、一捧雪
寂寞读闲书,看看古人是如何玩“雪”的。
明清小品里读到张岱的《湖心亭看雪》一节,说“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真个是顿觉无限清凉,仿佛一刹那间妄念俱灭,立地成佛了。
有人说《湖心亭看雪》通篇落寞,有人说《湖心亭看雪》通篇凄凉,也有人说“有明一代,才人称徐文长、张陶庵,徐以奇警胜,先生以雄浑胜。”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佛家七般苦,在先生的眼里,长堤可以一痕,湖心亭可以一点,小船可以一芥,人可以两三粒,胸中的万千块垒,终究也不过是烟云过眼,一点、一芥、两三粒而已。
牢骚太胜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
和张岱同时代的江南人张大复,他的文章被誉为震川(同乡归有光字)后一大家,汤显祖说,“读张元长先世事略,天下有真文章矣。” 张40岁失明,他的理想生活是一卷书,一尘尾,一壶茶,一盆果,一重裘,一单绮,一奚奴,一骏马,一溪云,一潭水,一庭花,一林雪,一曲房,一竹榻,一枕梦,一爱妾,一片石,一轮月,逍遥三十年,然后一芒鞋,一斗笠,一竹杖,一破衲,到处名山,随缘福地,也不枉了眼耳鼻舌身意随我一场也。
同样都是一壶茶、一潭水,也同样都是洒脱不羁、无欲无求。一声号角一声悲,张大复玩的是文字的小游戏,还是放不下、绕不开、忘不掉心头的七般苦;而张岱,如今枕上无闲梦,大小梅花一样香,人家玩的那是人生的大智慧。
还有比二张更会玩“雪”的。张岱玩的是一湖雪,张大复玩的是一林雪,人家王子猷玩的是一夜雪。和王子猷一比,二张那玩的真算是小儿科了——
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大雪、眠觉、忽忆戴安道、乘小船就之、造门不前而返……人生贵得适宜尔,魏晋风流,那是真风流,岂是明清小品所能比肩的。
说是在明代,有只叫“一捧雪”的和田籽料玉杯,玉杯白色,略透淡绿,杯身琢为梅花形,五瓣,似腊梅盛开。杯底中心部分琢一花蕊,杯身外部攀缠一梅枝,枝身琢有十七朵大小不等的梅花,玉质晶莹,花美枝嫩,取“腊梅傲雪”之意,是明代玉器的珍品。
围绕这只玉杯,发生了一幕幕人世间的悲欢离合。郭德纲用京韵大鼓唱《一捧雪》——明月偏逢三更雨,红日忽临万里云,常言道青竹蛇口黄蜂尾,万般也毒不过这小人心……
同样是玩“雪”,从郭德纲的嘴里出来,有烟火气,俗了!
9、惊艳
男人过了40,便有了处变不惊的淡然。云卷云舒、花开花落,心,成了吹不皱的一池春水。
那天去老城的丽京门闲逛,卖冰糖葫芦的吆喝声、吹糖人的铜锣声以及甜玉米、臭豆腐、羊肉串不绝如缕的怪怪的味道,像是寺院外万丈红尘里吹来的淡淡的风、伸出的柔柔的女人的手,自己仿佛成了那个闭关修行的沙弥,一下子竟然乱了方寸……
那一刻,我渴望着一段艳遇。
就是这个时候,我看到了那款翡翠的观音。脸上皱纹刀刻斧凿一般的老人如一块岩石,静静地守着他的古玩摊儿,一块早已看不出颜色的塑料布上,散乱地摆放着唐三彩的马、烟云涧的青铜、澄泥的砚……如今洛阳的仿古技艺已臻一流,我知道,这些周鼎明瓷大多逃不脱作假的底子,就在我准备擦肩而过时,老人摊上的一款翡翠子弹般射中了我的胸膛,我知道,我的艳遇来了。
翡翠的观音如一团就要融化的雪,仿佛随便地哈一口气她就会烟消云散。
那是怎样的一团雪啊?不是庸常的那种糯米白,是霜叶的白,松松散散的、毛茸茸的,但没有冷艳的感觉,因为泛着黄反而给人阳光的暖——是初春树梢上的一团,鸟雀不小心一碰就会散开;是湖边草丛里的一朵,轻风随便地一拂就会飞去;是红泥小炉旁的一片,炉火稍微的一热就会化掉……
人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那一刻,我终于明白,这世间真的有前世今生的牵挂、海枯石烂的等待和相濡以沫的爱情……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老人说,喜欢了就拿去。
多少钱?
5000块。
阮囊羞涩,我的口袋里不过几百块,几天后再次来到丽京门,老人还在,但那款翡翠观音已经不见了踪影……从此咫尺天涯,从此两不相见,你啊,莫再惦记我了,从此我在红尘最深处了。
心头掠过一丝长长的叹息,仿佛刹那间变老了。
但不忧伤,昙花一现之美,仿佛自然之极.
10、放蛊
我一直固执地以为,这个世界上是有 “蛊”的存在的。
《大红灯笼高高挂》里,因为四太太颂莲的出现,彻底断了丫鬟燕儿“转正”的念想,于是燕儿便在屋子里做了个木偶,写上四太太的名字,然后用针去扎。如果不是四太太发现的早,她就会被燕儿放的“蛊”毒死。如果没有“蛊”,四太太何必吓得大惊失色,而且还以牙还牙,揭露燕儿在屋里偷偷挂灯笼的事情,害死了燕儿。
可见,世上真的是有“蛊”的,从前有,现在也有。
因为沈从文的《边城》,人们知道了湘西凤凰,也知道了那里还有很多放蛊的人。其实,在豫西洛阳,我的故乡也有放蛊的。
那些年,巧娥婶在村里就是放蛊的。巧娥婶屁股翘翘的、胸脯鼓故的,抹了雪花膏的脸香得一条街都能闻到。巧娥婶16岁嫁给了孬叔,村里人都说,一棵白菜让猪给拱了。可惜孬叔没那福分,两年后的一个冬天,孬叔下煤窑被砸死了。没有了孬叔,村里的男人都像见了骨头的狗,整天围着巧娥婶转来转去。害得自家的女人都骂巧娥婶是勾引男人的“狐狸精”,肯定是在自家的男人身上放了“蛊”。
小的时候,我最害怕一种叫“拍花”的蛊。每每在我哭闹不停的时候,奶奶就说,小心拍花的把你抓走。奶奶说,大晌午在村里转来转去的那些收破烂的、卖冰糕的、卖孟津梨的、吹糖人的、炸爆米花的、修鞋的,都有可能是“拍花”的。看见哭闹的小孩,就假装给你糖,摸摸你的手,你就会乖乖地跟他走。我的发小王建国在我六岁那年失踪了,到现在也没找到。王建国的爷爷说,那天晌午他就回家到了一杯水,出来一看,门口的王建国就不见了。村里有人看到,一个卖糖葫芦的带着王建国沿着河堤向东走了。
12岁那年,我在镇上的初中读书,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喜欢班里一个叫刘丽萍的女孩子,80年代末,三毛、琼瑶、席慕容正流行,我一天抄一首席慕容的诗悄悄放进她的书桌里。记得读琼瑶的第一本书是《心有千千结》,我自己都感动得一塌糊涂,就把里面的“问天何时老?问情何时绝?我心深深处,中有千千结”的句子工整地抄下来给她。你猜结局怎样?她把我的情书交给了班主任,丢人丢大发了。班主任说,情书写得不错,就是照抄照搬,太机械!
就是那时候,我萌生了放蛊的念头。我去问巧娥婶,咋着才能让刘丽萍喜欢我。巧娥婶愣了一下,笑得几乎岔过气。巧娥婶说,小屁孩子,也开始思春了。巧娥婶神秘地告诉我,要用春天的柳絮和八月的蝉蜕拌在一起,喂冬眠的青蛙。来年春天,青蛙生出的小蝌蚪让刘丽萍的手摸一下,她就离不开你了。巧娥婶放了一辈子的蛊,迷倒男人一大片,对巧娥婶的话,我是深信不疑的。找不来春天的柳絮,只好偷工减料,那年冬天,我满庄稼地窜着找冬眠的青蛙,掰开嘴喂它蝉蜕,然后把它放回村头的水塘。第二年的春天,我送给刘丽萍一瓶小蝌蚪,她看到蝌蚪,眼睛都直了,说,你真好,你真好!从那以后,刘丽萍对我是言听计从,在村南的石桥下,我们拜了天地。我不知道这些蝌蚪是不是吃了蝉蜕的青蛙的孩子们,但对放蛊的巧娥婶,我是彻底服了。
小屁孩的爱情,当然当不得真。但是大人们呢?
有个男人,不满26岁就当了大学教授,可算是少年得志了,但他的老婆却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村姑娘,父母之命他也没办法,他苦恼极了。后来他遇到了兰心蕙质的表妹,他就瞒着老婆和表妹偷偷来往。纸里终究包不住火,偏偏老婆还是个母老虎,“地下情”曝光后,老婆把他打的半死,说,如果敢离婚,就杀死他们的两个儿子。他无奈去了美国,后来去了台湾。表妹临死前说,“死后,骨灰带回去,埋在他必经之路的大道旁……我生前没与他见上最后一面……死后也要盼他魂兮归来”。
依旧是月圆时
依旧是空山,静夜。
我独自踏月归来,
这凄凉如何能解!
翠微山上的一阵松涛,
惊破了空山的寂静。
山风吹乱了窗纸上的松痕,
吹不散我心头的人影。
男的叫胡适,女的是他的表妹曹诚英,两人的爱情令人唏嘘。能让一个女人死了都要爱的男人,他一定是给女人放了爱情的“蛊”。
滚滚红尘里谁又种下了爱的蛊?
茫茫人海中谁又喝下了爱的毒?
11、杀银
人到中年,却没来由地喜欢上了银饰。
那天,在周王城广场的珠宝店内,一副银手镯静静地呆在满是金玉的柜台一角,仿佛一个穿蓝印花布的村姑怯怯地站在某个大款金碧辉煌的客厅里,一眼看上去,不由惊艳——
扁扁的镯身上,密密錾刻着荷叶、麦穗和鸳鸯,衬着纹饰间黑黑的泥垢,多了几缕岁月的味道——有一点点沧桑,不是落魄的那种,是“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那种,是洞明世事的沧桑;有一点点伤感,不是心碎的那种,是“人散后,一弯新月天如水”的那种,是岁月不居的伤感;还有一点点的得意,不是浅薄的那种,是“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的那种,是天道酬勤的得意……
倒退10年,30岁,诗万首,酒千觞,几曾著眼看侯王,正是半醒半醉日复日的年纪,喜欢金子的灿烂,喜欢金子的张扬,更喜欢金子那万人中央的荣光。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谁会喜欢倒霉鬼一样的银子?落寞、孤寂和不被重用。
倒退20年,20岁,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当时年少春衫薄,正是春风十里扬州路的年纪,喜欢金子的富贵,喜欢金子的热闹,更喜欢金子那金戈铁马的豪爽。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谁会在意丑小鸭一样的银子?胆怯、害羞和不被注意。
问余何适,廓尔亡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一副手镯,经过了哪个小银匠的锤打和錾刻?又经过了哪个母亲的手传给了出嫁的女儿?不知道,也说不清,但她一定有过荷叶贞洁的清香、麦穗丰收的喜悦和鸳鸯爱情的甜蜜。
也许她贫穷过、卑微过,也和丈夫吵过打过,疼过了,哭过了,笑过了,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一副银手镯,她该戴在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的刘兰芝腕上,鸡叫头遍的时候就起来织布了;她该戴在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的秦罗敷腕上,三言两语就把坏男人骂跑了;她该戴在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的元稹老婆腕上,缺衣少穿的日子,苇丛也和丈夫相濡以沫。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她也该戴在苏轼的老婆腕上,宦海沉浮,王弗也和丈夫不离不弃……这才是平常的爱情,因为平常,所以才真实。
明人张潮在《幽梦影》里说,“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皆以阅历之深浅,为所得之深浅耳。”想起南宋词人蒋捷的那首《虞美人•听雨》,少年、壮年、暮年三次听雨,从少年的罗帐灯昏到壮年的西风雁断,到暮年的华发霜鬓,人生的苦辣酸甜尽在其中了。
有一种叫“杀银”的说法,说是如果你身心健康,银饰会越戴越亮;如果你身上有毒素,银饰会越戴越暗。我百度了一下,银子可以杀死100多种毒素,可见是有道理的。但在万丈的红尘中,银饰终究逃不脱变暗的结局,就像你我都在一天天的老去。
白马入芦花,银碗里盛雪,心病最难医。人到中年,该是杀银的时候了。
12、闲处老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春夜读闲书,当看到《牡丹亭》里杜丽娘的“游园惊梦”一折,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真个是字字惊心,如梦如幻,仿佛,一刹那间就老了。
真的,仿佛一刹那间就老了。佛说,人的一个念头中就含有九十个刹那,而这多年来,我的心头究竟有多少个“刹那”呢?
多年了,一想起苏州的你,我依旧心乱如麻。
想起和你在平江路上的时候,那些苏州的阿婆摆着手说,老了不照相,老了不照相。是啊,老了不照相,我今年就40了,你也36了。
也许,我们都老了。
一把油纸伞,两人慵懒的撑着,在蒙蒙烟雨里,去苏州老体育场旁边的祥鑫小吃店吃凤爪,人民路公安局马路对面儿,上坡即是。一只凤爪,你一口我一口……
想起来仿佛还是昨天,刹那间却已经时隔多年,朱栏今已朽,何况倚栏人?
如今的你还是一个人下班从吴中商城沿枫津路走回来吗?如今的你还是去街角的那个网吧上网吗?如今的你还是去河边的那家米粉店吃一碗炒河粉吗?
如今的你,还是一个人睡吗?
很喜欢女诗人路也的那首《木梳》,说是她要她喜欢的一个江南的书生用梅花、桂子、茉莉、枫杨或者菱角这些江南的风物给她起个小名,要书生依照那些遍种的植物来称呼她,她和书生在一个叫瓜洲的渡口,在雕花的木窗下,吃莼菜和鲈鱼,喝碧螺春与糯米酒,写出使洛阳纸贵的诗,在棋盘上谈论人生,用一把轻摇的丝绸扇子送走恩怨情愁。
这何尝不是我前世今生的愿望啊!来世我一定落户水乡,手撑船杆,守一家布店,摊开所有鲜艳的花布,等你把它们做成绝世的裙裾,或者在临河的屋檐下,开一家玉器店,丝绸长衫,圆口的布鞋,拿顾景周的紫砂,静静地等你温润的那一回眸……哦,原来你在这里等我!
揽镜人将老,开门草未生,人老了,珠黄了,说的是女人,那男人呢?错过了不该错过的人,结一段不该结的缘;说过了不该说的话,伤一颗不该伤的心;走过了不该走的路,经一番不该经的痛……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情如伤疤,到如今才明白,真的是揭开了才疼啊!
十年踪迹走红尘,回首青山入梦频。雨去风来,有什么是自己最珍爱的?花谢花开,有什么是自己最后得到的?谁在万家灯火的街头却找不到回家的路?谁在萍飘天涯的路上却一步三回头?谁在觥筹交错的刹那却悲欣交织?
别对我说,你一切都好!在转身的刹那,谁轻轻把眼角的泪痕抹去?在欢笑的背后,谁悄悄一声叹息。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一个男人,究竟能有多少未竞的心事,多少未了的心愿? 黑漆漆的孤枕边,是你的温柔;醒来时的清晨里,是我的哀愁……
江湖夜雨十年灯,依旧当年寂寞心!万丈红尘中,谁喜悦长伴青灯古佛,用一生的辛勤擦拭一粒洁净的珠?茫茫人海里,谁身心不动从一记钟声的余韵里领略白发红颜?青代诗人黄仲则说: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民初诗僧苏曼殊说: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朱颜青鬓都消改,唯剩痴情在,说的多好啊,江湖夜雨十年灯,可人生究竟能又多少个十年呢?夜雨江湖的后面,谁又能体会出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凄凉迷惘?
沈从文说,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那么一个男人呢?
山村病起帽围宽,春尽江南尚薄寒。
志士凄凉闲处老,名花零落雨中看。
断香漠漠便支枕,芳草离离悔倚栏。
收拾吟笺停酒碗,年来触事动忧端!
朱鬓青颜都消改,唯剩痴情在,你啊,莫要再惦记我了,从此我在红尘里,在烟火的最深处,在闲处老了。
13、人散后……
很久没有你的消息了。
五角场的那家刺青店依旧还在。店里的屏风上,曾经的梅花已经落满了尘埃,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雪,落地无声。店里的师傅说,已经好久不见你了。
多年的情感,如同看一场电影,电影结束,人也就散了。
人到中年,容易怀旧,如同把玩一件跟了自己多年的紫砂,多少的伤疤和纠结,多少的隐忍和不舍,都仿佛一壶泡开的茶,在沸水里舒展和袅娜,人生,仿佛也有了岁月的幽香。
40岁,未了的一段情该了了,未去过的远方该去了,未说的一句话该说了。
山风吹乱了窗纸上的松痕,却吹不散我心头上的人影,想起了曹佩声纠结的一生。
16岁遇上了自己的表哥胡适,从此想了一生、念了一生、恨了一生。曹佩声终身未嫁,年老时对胡适的情感也丝毫未减半分,临死交代要把自己埋葬在绩溪的一条公路旁,因为那是通往胡适家乡上庄村的必经之路。
朱颜青鬓都消改,唯剩痴情在,既然忘不掉,那就记着,一辈子那么长,想想你又何妨?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弘一法师够酷了吧,高头白马万两金,进出衣香鬓影间风流倜傥,两个美丽的妻子闻其遁入空门,哭作泪人,跪求还俗,也丝毫不为所动。但青灯黄卷晨钟暮鼓时候,他拥有的,不过依旧是人散后“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的落寞!
美酒饮教微醉后,好花看到半开时,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且莫提别离,别离断人肠!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日正暖,酒杯正满,花月正春风,学学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李后主也好,一晌贪欢,切莫思身外,长近尊前。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学学只为相思老的晏小山也好,归傍碧纱窗 说与人人道:“真个别离难 不似相逢好”!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学学更在春山外的欧阳修也好,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曾虑多情损梵行,
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
很喜欢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做派:白天坐床于布达拉宫接受万人的膜拜,夜晚溜出宫殿,和有情人做快乐事,不问是劫是缘,默然的相爱,寂静的欢喜。
爱就要爱的彻彻底底,爱就要爱的轰轰烈烈。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何日再相逢?哪天再聚首?就算是分别,也要如林冲一般,当面诉别情,花间一壶酒;喜鹊连声叫,黄狗轻声吼……
鱼沉雁断经时久,未悉平安否?
世间事,大多逃不过“人散后”三字,就像刘若英的《后来》——你都如何回忆我,带着笑或是很沉默?
问余何适 廓而亡言,人散后,一弯新月天如水……
14、秋的雪
人到40,枕边就多了一些闲书,张岱的《西湖梦寻》、周密的《武林旧事》、袁景澜的《吴郡岁华纪丽》,还有袁枚的《随园诗话》和纪昀的《阅微草堂笔记》等等,多是些旧时江南的风物人情。
《阅微草堂笔记》卷十三槐西杂志里“小花狗偷肉”一则,说有只小花狗,丫鬟们因为厌恶它偷肉,就暗地里把它掐死了。其中有个叫柳意的,常梦见见这狗来咬她。狗是大家杀的,干嘛只咬她呢?原来,柳意也偷肉。
市井味道、烟火气十足,忍不住地笑,但稍稍一回味,顿觉毛骨悚然,小花狗死了也不放过丫鬟,够狠;只是可怜了丫鬟,柳意,光看名字,就知道是多春天的一个女子啊。
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是惦记着柳意的结局,或者设想她以后的归宿——一个进城在有钱人家做家政的外来妹,是坐在宝马车里哭,还是和心爱的男子在单车上笑?或者是小三上了位?200多年前的那个叫柳意的女子啊,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为你穿起了嫁衣?
袁枚的《随园诗话》里有一则让我笑得几乎岔气的故事:托买吴绫束,何须问长短?妾身君惯抱,尺寸细思量。说是男人外出赚钱,想起家里的老婆种田做饭,原来也是很辛苦的,看苏州的丝绸不错,想给老婆买件苏绣的睡衣,临到买时,男人却不知道该给老婆买大号中号还是小号的睡衣,就打电话问老婆。男人都粗心,难得有这份好意,你猜女人怎么说,不要脸,我的身子你在家时不知每夜要折腾多少回,竟然不知道我的三围?
这个女子,大约是明万历年间的姑苏人,袁枚没说她的名字,但想来一定风情万种,至少,她懂得生活是琐碎的爱情是浪漫的,所以才会和老公打情骂俏,才会对老公粗心的惦记嗔而不怪,“妾身君惯抱,尺寸细思量”,你看她笑得多幸福、多知足啊!
都是些几百年前的故事,读来却如在目前,仿佛都是活在当下的身边的人和事,但毕竟因为隔了时光的河水,所以就有了隔岸观风景的那一份闲适和淡然,人生万事,难的是进得去出得来,比如念念不忘的一段情,比如苦苦等待的一个人,40岁,该看得开了。
明明觉得不可能,却偏偏希望在秋天来一场铺天盖地的雪,你觉得会吗?
且看张岱《西湖梦寻》里的那一场秋雪,“其地有秋雪庵,一片芦花,明月映之,白如积雪,大是奇景。”张岱赋诗道:庵前老荻飞秋雪,林外奇峰耸夏云。我百度了一下,秋雪庵位于杭州西溪湿地,是“西溪八景”之一,建于宋淳熙初年,因为在孤岛之上,向东南一望无际的芦苇滩地在秋季的明月下,呈现出令人名利俱冷一片白茫茫的意境,明代大书画家陈继儒便取唐人诗句“秋雪濛钓船”的意境,题名“秋雪庵”。“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只知道《诗经》里这才是关于芦花最经典的描写,看了张岱的《西湖梦寻》,才知道芦花竟还有如此 “萌”的别称——秋雪,真是惊艳!
40不惑,换个角度看问题,万事皆有可能。山不过来咱就过去,就像这秋的雪,不是吗?
15、异乡人
村子里常有流浪的异乡人,有时是蹦爆米花的老头儿,有时是耍猴子的中年男人,有时是登缸吞剑的少女……
蹦爆米花的一般都是孤独的老头儿,一般都是秋天或者冬天一个人出现在村里,老槐树下、石碾旁、小学校门口、打麦场的麦垛边,随便的一个背风的地方,只要生了火,不一会儿功夫,葫芦一样黑乎乎的压力锅“嘭”的一声,白花花的爆米花就塞满了长长的口袋。爆米花香甜的味道引得孩子们鸟雀一样围了过来,再“嘭”的一声,孩子们吓得捂着耳朵如受惊的麻雀一样呼啦啦四散奔逃,而后重又围拢过来……“跟爷爷走吧,管你吃个够!”老头儿一脸的漆黑,说话时漏出来黄黄的牙齿。也许真的跟着他走了,会有吃不完的爆米花,有一次我就跟着他走出了村子,他说,“回去吧,你妈在喊你回家呢!”
老头儿有时在村里会呆上好几天,夜里就睡在村里的饲养室里,孩子们就围在他身边听他讲《岳飞传》、《杨家将》、《隋唐演义》。老头儿肯定地告诉我们,岳飞其实没有死,他去了一个遥远的大山里,成了神仙。老头儿说,岳飞和秦琼比较,秦琼更有钱,因为秦琼的瓦楞金装锏是金子做的,比岳飞的枪值钱多了。
老头儿悄无声息的来,也悄无声息的走,放学回来,石碾旁只剩下黑乎乎的一片煤灰,老头儿不见了踪影。心里十分的失望,很羡慕老头儿来去自如的生活。
还有一对儿安徽放蜂的夫妻,男的40多岁,一点儿都不帅,女的20多岁,漂亮的仿佛八月的荷花,连走路都袅袅婷婷,村里的男人都看呆了。男的安徽口音,女的却是唐山话,村里人说,男的到唐山放蜂,女的迷上了他,就死心塌地跟着他天南海北的流浪。夫妻两人就住在村头一个孤零零的院子里,院子早些年住着狗蛋叔和淑珍婶,那年因为狗蛋叔打牌,淑珍婶上吊死了,就掉在大屋的房梁上,一年后,狗蛋叔也死了,据说是喝酒喝死的,也是在那间屋里。房子就荒了,放蜂的夫妻就住了进去。每年春天,他们就像燕子一样的飞来,荒凉的院子渐渐有了生气,院子里飘着炊烟,屋檐下挂满了红辣椒和玉米,有时屋顶上晾晒着男人或者女人的衣裳。春日暖暖,更多的时候,是女人在屋顶晒被子的身影,树荫覆盖的房顶,一床东北大花布的被子散发着家的气息……
再后来,放蜂的安徽男人身边不见了那个女人,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中年的女人。村里人说,中年女人是男人的老婆,把年轻女人打跑了,也有人说,年轻女人厌倦了漂泊的生活,回唐山了,还有人说,男人根本就没老婆,那个中年女人是男人在峨眉山放蜂时认识的,女人原本有家有老公,喜欢他就跟他私奔了。
村里的女人说起放蜂的安徽男人,多是“挨千刀”的一句,但我看出来,她们都打心眼里喜欢他。好像是有一年的六月吧,槐花刚落,安徽男人收拾东西要去延安赶花季,第二天,村里的 “村花”红玲姐也不见了。留下那个中年女人一口的四川话,在骂他“没良心”的。
母亲就常常这样骂父亲,村里的女人都这样骂自己的男人。但在我,却很想跟着放蜂人四处流浪,有山有水看着,有花有蜜吃着,有数不清的艳遇等着,也许,大约男人都没良心吧。
那一年,秋天了,村里来了两个耍杂技的女孩,大的十八九岁,小的十四五岁,姐姐把明晃晃的大刀片子舞得密不透风,刀把儿上三尺长的红菱子如雨后的彩虹,看得我都呆了。大刀舞罢,姐姐双手抱拳一揖,“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各位叔叔、大娘、婶子、伯伯,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小女子这厢有礼了!”一番话赢得满场喝彩,妹妹一个小布袋开始挨家挨户的要粮食,小嘴巴“叔叔、大娘”的叫着,小布袋不一会儿就装满了玉米、绿豆、花生啥的。夜里姐妹俩就住在村支书家里,没多久,姐姐就和村支书的儿子结婚了。姐姐是东北人,我们都喊他丽萍嫂子,如今丽萍嫂子都五十多岁了,丽萍嫂子说,“那时候穷,没办法,谁让你建国哥家有饭吃呢!”我家和丽萍嫂子住一条街,跟着丽萍嫂子我也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少林寺》电影流行那阵子,我13岁,是村里孩子们的 “老大”,很是潇洒。
这些都是多年前的事了,说起来恍若隔世,转眼我已是人到中年,为人夫、为人父,上有老、下有小,心里累了苦了,便忍不住有“流浪”的念头——是蹦爆米花的,就给孩子们快乐;是放蜂的,就天南海北的漂泊;是练武的,就路见不平一声吼……
做一个流浪的异乡人多好,无牵无挂、想走就走、想来就来,至少,在别人的眼里,异乡人是那样的幸福。
16、今日欢
一场雨,天就凉了,无论你喜不喜欢,秋天来了。
星期天回家,见到了昊哥。快50的人了,不见一丝的白发,依旧是20年的板寸,镚儿精神。脖子里一块和田籽料的关公夸张的大,昊哥说,这关公有灵气的,跟了自己20多年了。
十七八岁我高中毕业,跟着昊哥混日子。昊哥是偷鸡摸狗的高手,跟着昊哥有肉吃有酒喝。十冬腊月,风像刀子一样的疼,围炉炖鸡无疑是最爽的事情。昊哥带着我和粮子去偷鸡,梁子路口把风,我在鸡舍外接应,昊哥猫一样拨开鸡舍的门栓,把头伸进去。鸡们格格的叫,但声音不大,也不惊慌,仿佛埋怨你打扰了她的好梦。昊哥迅速托住鸡肚子,夹在胳肢窝里,回头递给我。
昊哥说,偷鸡一定要明月的晚上,这样看得清楚,有危险逃得也快。我说,那也容易被发现。昊哥说,笨蛋,大冷的天,都在家搂着老婆睡大觉,谁出门!昊哥教我们偷鸡的要领,穿夹克,拉锁要提前拉开,这很重要。然后双手要轻,很轻的托住鸡的肚子,鸡会格格的小声哼哼,不碍事。用双手很慢很慢把鸡往胳肢窝里夹,记住,夹这个动作千万要迅速,因为鸡要叫的!在夹住鸡的同时,左手要迅速的拧住鸡的脖子。鸡叫不出声来,就成功了。杀鸡,昊哥大概3分钟。用刀片在鸡的脖子和脚上一拉,皮就下来了。然后开膛,内脏全部扔掉!3分钟不到!
有一年昊哥和邻村的一个地皮打架,打伤了人,派出所到处找他,他带着敏姐逃到了山里。好像是冬天,我和梁子想吃肉了,就趁着月黑风高去淑珍奶家偷鸡,已经跟着昊哥干了恁多回,应该不会失手吧,没想到一不留神梁子掉进了茅坑。冷、臭、害怕,梁子回到家发烧了一星期才好。
昊哥和地皮打架其实是因为敏姐。敏姐个子高高的,把铁丝在煤油灯上烧热,然后用铁丝把头发卷起来,如是二三,头发就有了波浪。十里八村的女人,都跟着敏姐学。就有拿捏不好把头发烧焦了的女人,被男人拿着笤帚打,说,整得跟鸡窝一样,还嫌“浪”得不够!敏姐一个女孩子,却是抓鱼的高手,洛河里从来就不缺鱼虾,敏姐把鱼拿到县城里卖,然后买百雀羚和胰子,每天早上洗脸抹百雀羚,夜里再用胰子清洗掉百雀羚。敏姐走到哪儿,身上都香喷喷的。
昊哥喜欢敏姐,问题是很多男人都喜欢敏姐,所以就免不了打架。邻村的那个地皮叫陈上海,父亲是洛阳矿山厂的车间主任,那样的年代可以接班,所以陈上海也算是个高富帅的官二代,老爸退休了,他肯定接班,做个城里人,因此敏姐对陈上海动心也是有道理的。陈上海的胖的像肥姐的老妈就骄傲的在村里说,想跟她儿子的女人可以拉一火车。俺村的丽萍就跟陈上海睡过觉,而且还怀了孩子,丽萍妈在村里逢人就说,俺闺女嫁给了陈上海,嫁给了城里人。
不结婚就不算,敏姐和丽萍 “争”陈上海,丽萍哪有敏姐漂亮,很快就败下阵来。那一段时间,陈上海骑个黄河250的摩托,载着敏姐在村里窜来窜去,夜里打麦场上放黑白电影《白毛女》,听不到电影里白毛女的说话,就听见陈上海的黄河250“嘟嘟嘟”的响,气的支书跺脚骂,才不叫汽车闯死你们这俩“二流子”。
其实,当时我就跟昊哥在看电影,昊哥羡慕嫉妒恨,说,咱也要买一辆黄河250,看你敏姐跟不跟我。凭公分吃饭的年代,昊哥当然买不起摩托,于是就偷,偷生产队的牲口,偷大队的拖拉机,也偷女人。这里面就有敏姐,敏姐一边和陈上海好,一边和昊哥好。昊哥说,他们没结婚就不算,我不是偷,是光明正大的和你敏姐好。
陈上海不久就接了班,星期天回来穿喇叭裤,头发抹的光溜溜的,敏姐早早就把一床金丝绒的被子搭在两颗枣树间晒,土布的被里儿雪白雪白,被面上金色的龙凤、粉红的牡丹,中间是铜钱围绕的大红的喜字,太阳不落山就早早收了被子等着陈上海来睡觉。都说敏姐嫁给陈上海是水缸里摸鱼,十拿九稳的事了。但在某年的春夜,不是星期天,陈上海突然回来,见到了被窝里的昊哥和敏姐,陈上海头也不回的走了。
敏姐是那样的想成为一个城里人,陈上海不要敏姐,但敏姐就是不嫁给昊哥,敏姐说,我要的你给不了。昊哥给了敏姐一个耳光,从此离开了村子。没多久,敏姐生下一个女孩,把孩子丢给老妈,也消失了。有人说女孩是陈上海的孩子,有人说是昊哥的孩子,我觉得孩子的脸型像陈上海,眼睛像昊哥,但我从心底希望是昊哥的孩子。女孩随敏姐的姓,叫王红利,很稳当的一个妮子,高中毕业后去深圳打了几年工,回来就结婚了。对象是高中同学,高高大大,很像周杰伦,结婚那天,陈上海从洛阳回来,但不见敏姐和昊哥的影子。陈上海给王红利钱,王红利不要,说,谁认识你是谁?洛阳这里结婚娘家都是陪六床被子,六六六大顺的意思,王红利却做了16床被子,全部是苏绣和杭州的丝绸,花花绿绿装满了一车,王红利说,女人要想拴住男人,就要在床上拴住男人。
这些年断断续续听过一些敏姐的消息,说是有人在库尔勒摘棉花见过她,嫁给了当地的一个维族人,穿金戴银的,日子很是滋润。也听说过陈上海的一些消息,先是下岗,摆摊卖过电子表,卖过牛肉,卖过衣服,后来就没了消息,只是昊哥如泥牛沉海,仿佛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样。
没想到这个秋天见到了至今未婚的昊哥。
今朝有酒今朝醉,喊上梁子,咱弟兄三个一醉方休,昊哥豪爽依旧。一碟花生米,院子里树上的几颗核桃,我们三个灌了22瓶啤酒。昊哥喝多了,哭的一塌糊涂,说,那夜我说走,怕陈上海碰到,你敏姐偏不让,说春宵一刻。出事了吧,都是我害了你敏姐没嫁个城里人。
荒唐的青春无所谓对错,想起了牛峤的那首《菩萨蛮》:
玉炉冰簟鸳鸯锦,
粉融香汗流山枕。
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
柳荫轻漠漠,低鬓蝉钗落。
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17、偏故旧
过年的时候,萍姐回来了。
一件暗红底子的苏绣旗袍上,金丝镶边的缠枝牡丹青枝绿叶,果绿的枝枝叶叶配着玫红的花朵,大红大绿的多了几丝招摇,因为是暗红的底子,就有了几分的内敛。
快五十的人了,还是那么的媚。年轻时候萍姐喜欢上了邻村的一个男人,嫌人家穷,家里人死活不同意,萍姐干脆就住在男人家里不回来。萍姐的老妈淑英婶天天去闹,好像是冬天,都快过年了,萍姐终于忍无可忍跳了河,男人沿着河岸找到下游的巩义,也没有见到萍姐的尸体。大年夜,热闹的村子里男人一家家地祈求,说看在都是乡里乡亲的面子帮他去捞捞萍姐。都小半月过去了,上哪里去找啊,母亲叹了口气,一对儿苦命的人啊!
记不清这是哪一年的事了,十几二十几年前,也许更早。当时茫然,此时黯然,很想问一句萍姐这些年过的怎样,话到嘴边我却说,姐,我是不是遇见鬼了。毕竟是泛过苦海的菩萨,万顷情波都成觉岸,云淡风轻萍姐说,年初一去姐那儿喝酒。
萍姐当年的情人建刚哥我认识,是个养蚕的能手,而萍姐是个缫丝的能手,在整个翟镇公社乃至全洛阳市两个人都很有名。你养蚕来我织布,多般配的一对儿,至少我认为,萍姐跟了建刚哥日子准不会差。在豫西洛阳这地方,人们大多把子女的婚事放在腊月里操办,因为家里反对,萍姐就自己准备嫁妆。萍姐在河边的果园里偷偷地绣被面:湖绿色的被面,中间四朵带叶牡丹围着两只戏水鸳鸯,粉白的牡丹用两片鹅黄的叶子托着,叶子很像是摇曳在花丛里的蝴蝶。鸳鸯的两只眼睛是葡萄紫的颜色,长长的喙则是梨花白的,羽毛用石榴红、苹果绿、柠檬黄三色的丝线绣成。花团锦簇,鸳鸯戏水,仿佛绽放在湖面的烟花,逼人的喜庆,说不出的张扬。
被子干嘛做的恁好看?我说。萍姐头也不抬的絮着洁白的棉花,细细地用红线缝着被子,说,小屁孩懂啥,结婚的喜被当然要好看了。
“是你和建刚哥盖吗?”
“滚,小屁孩问那么多干嘛?”
踹了我一脚,不狠,萍姐也不恼。
谁小屁孩啊?我16岁,萍姐也不过23岁,不只是我,村里好多男人都喜欢萍姐。老旧的年月里,一个村子就一台黑白电视,男女老少挤满了大队的饲养室,驴打喷嚏,马尥蹶子,骡子撒欢,小孩子尿尿,大人们的争吵……不看电视的男人们,就围在一起议论村里的女人,说的最多的还是萍姐。保卫说,圆圆的萍姐的屁股最好看,就因为这一句话,建刚哥和保卫打了一架。我看到过建刚哥和萍姐在河边偷偷亲嘴,两个人都很幸福的样子,但我觉得保卫哥说的没错,萍姐的屁股就是好看,我就曾给老妈说,要娶萍姐做老婆。
萍姐不是跳河,是逃,和建刚哥约好了逃的。萍姐先走,建刚哥装模作样地河边村里到处地找,年后就和萍姐在洛阳汇合,然后去了建刚哥的二姨家,苏州的吴江。萍姐和建刚哥靠着缫丝的手艺在观前街开了一家叫“玉楼春”的绣房,十多年前建刚哥殁于一场车祸,萍姐守着绣房一个人过。
两个人当年的路费,是我积攒了好几年的压岁钱,大概是六十三快四毛五分钱。那年月,不少了,建刚哥感激得要给我下跪。我的心里却很不爽,我悄悄对萍姐说,要是建刚哥不要你了,回来跟我。萍姐说,小屁孩花花肠子还不少。
年三十去帮萍姐贴春联,萍姐眼一红,说,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一个大男人带个孩子不容易,赶快找一个吧。我无语,看萍姐家的门联是宋人毛滂的两句诗:
醉乡深处少相知
祗与东君偏故旧
18、山神庙
小时候读武侠,发现刀光剑影的江湖里总少不了一个地方——山神庙。
看看天色将晚,发现前方树林有一山神庙,遂在此歇脚,只等天亮继续赶路——这是武侠小说里最常见的安排。《笑傲江湖》里华山派掌门岳不群的徒弟、令狐冲的三师兄梁发就是死在了山神庙里;《林海雪原》里的一撮毛就是躲在山神庙里干坏事的;十多年前的电视剧《神厨》里李仁禄母子在山神庙歇脚,被胡十三追杀而来……
山神庙,江湖好汉人困马乏歇脚的地方,鸡鸣狗盗杀人越货的地方,穷人乞丐点火做饭的地方……一个很江湖的地方。
离村子不远的南山上就有一个山神庙,天高云淡的日子,老远就能看到山神庙红瓦的屋顶和庙后迎风飘舞的旗子。村里和我一般大的王卫生7岁那年一个人就去过山神庙,害得家里人四处找,第二天下午王卫生被山里人送了回来。从此我就很崇拜王卫生,成了他的跟屁虫,可惜12岁那年夏天王卫生去河里洗澡被淹死了。五萍奶说,王卫生7岁那年在山神庙里对着山神爷撒尿,惹恼了神,被神收去了。
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害了一场病,整天低烧不止,五萍奶对我母亲说,带孩子去拜拜山神爷就好了。很清楚的记得母亲那天带我去山神庙的情景——山神庙就在山路边上,山路很险,是个急拐弯的下坡路,路的另一边是悬崖,悬崖下是一潭湖水。庙里的一个老头儿白胡须很长,衣服却很脏,和我想象的江湖人士一样,只是他的手里拿的不是宝剑,而是一个红灯牌收音机,正播放豫剧《朝阳沟》,信号不好,银环的声音嗤嗤啦啦很不清楚。老头儿说,以前这里常死人,自从年前给山神爷重金身后,就再也不死人了。母亲听得都呆了,嘴张的老大,一叠连声地说:“快给山神爷磕头,快磕头!”我趴在香案前磕了9个头。母亲又给香案上摆了9个苹果、9个鸡蛋、9个石榴,而后又塞给那老头10块钱,老头用脏兮兮的手摸了摸我的头,说,孩子回去就没事了。回去后,我真的就好了。
读高中的时候,看到了关于山神庙最经典的描写“林教头风雪山神庙”——
信步投东,雪地里踏着碎琼乱玉,迤逦背着北风而行。 行不上半里多路,看见一所古庙,林冲顶礼道:“神明庇佑,改日来烧纸钱。”
英雄林冲躲避风雪歇脚在山神庙里,坏蛋陆虞候、富安在门口密谋火烧草料场。只见林冲轻轻把石头掇开,挺着花枪,左手拽开庙门,大喝一声:“泼贼那里去!”三下五除二,杀了坏蛋。
林冲乃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杀个把人跟宰小鸡一样容易,但林冲也有畏惧的,什么?山神庙。林冲把富安、陆谦、差拨的头都割下来都摆在山神面前供桌上,便提了枪出庙门投东而去。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一章看得人血脉喷张、豪气顿生,恍惚间觉得自己就是那山神庙里快意恩仇的英雄,心头更增添了一份对山神庙的向往。
有山就有庙,有庙就有神,《山海经》、《太平广记》里多有关于山神的记载,《礼记•祭法》里说,“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曰神。”记得村里有个女人叫高雅娟,她很喜欢邻村的一个男人,可惜那个男人有老婆,高雅娟自杀过一次,喝药后被及时发现抢救了过来。高雅娟后来嫁给了一个大她20多岁的中年男人,但不到一年就离婚了。高雅娟的心事谁都帮不了她,就寄托于山神,离婚后,高雅娟就去了南山的那个山神庙,十多年了,一直到现在。去年秋天我去伊川,从那里经过,看到她在庙后的空地上种萝卜,一脸的从容,早已不见当年寻死觅活的激烈。我喊,雅娟姐,回家吗?她还认得出我,说,给你妈带些小米,我自己种的。母亲听我说起高雅娟,叹了口气,说,这闺女性子烈,心里苦呢!山神庙大都坐落在月黑风高、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不到走投无路,不到山穷水尽,不到日暮途穷,谁会去那里安身呢?
这些年身体不好,母亲一直给我四处烧香,前些日子母亲神秘地说,宜阳的虎庙村有个山神庙,保人平安很灵的,你去拜拜吧。絮叨地心烦,趁星期天去了一趟宜阳,出县城往南,爬到山顶就是虎庙村了。低矮的山神庙坐北朝南,前面是路,背后是悬崖,需低头方能进入。半人高的青石寥寥几笔刻画出山神爷的样子,看得出来是当下的刻工。走近仔细看,才发现山神爷右手拄拐,左手拿元宝,原来供的是财神爷。因为面朝大路的缘故,山神爷满身的风尘,眼睛、嘴巴、耳朵都落满了灰尘,但脚下砖头支起的供案上却堆满了红薯、花生、核桃、柿子等贡品,可见周围山民的虔诚和寄托。山神爷坐像的旁边一块石碑扑地,模糊的字迹约略能看出“洛阳李XX刻于乾隆元年” 字样,墙角有香烛,燃了三炷,等插在香炉时,我却不知道该在山神爷面前许个什么愿!
40不惑,也许从心底里我就不信山神爷,也许我的愿望太多,一时却不知对山神爷从何说起。
19、 软烟罗
母亲在窗下栽了六七株丝瓜,说,三伏天,爬满了墙做窗帘,就用不着扇子了。房子是六七十年代的青砖瓦房,因为窗子西向的缘故,一到夏天闷得像蒸笼,母亲就想起了种丝瓜的办法。
如今他们兄妹三个都大了,鸟雀一样扑棱棱飞走,却不像鸟雀一样的在暮色里天天的归巢了,只是蜻蜓一样偶尔地回来,点起母亲心头层层的涟漪,眨眼间又飞得无影无踪。
屋子就闲了下来,但母亲闲不下来。春二三月,母亲在西窗下种上丝瓜,等到丝瓜的绿叶连绵到房顶时,正好是挥汗如雨的夏天,这时母亲就会取出夏凉被,铺好凉席,等着孩子们回来。到了冬季,只要是阳光朗照的日子,母亲会把厚厚的棉被拿到太阳下去晒,说,孩子们回来盖着暖和,没潮气。
他说,妈,一年也住不上几回,您就不要老拾掇这屋子了。母亲说,春节你们总是要回来的,平时不勤收拾着,房子就没人气,凉了。
去年夏天,终于结束了聚少离多的婚姻,说不上是解脱还是感伤,至少没有轻松的感觉。心里冷得要命,一下班就急急得往家赶,见到母亲,见到爬满绿荫的老屋,他心里才有了一丝丝的慰藉。
母亲从来不问他离婚的原由,母亲知道,有些伤痛,不是三言两语的安慰就能抚平的。但有时他闭着眼躺在床上,能感觉到母亲就站在床边,甚至能感觉到母亲轻微的呼吸。他不睁眼,母亲也不说话,只是站一会儿,然后悄悄地出去。这时候他会坐起来靠在床头,隔着窗外丝瓜叶子的空隙,能看到母亲迅速地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滴。
这样的日子一直从夏天持续到秋天,母亲终于忍不住了。大概是九月初的某一天,他躺在屋子里抽烟,听到窗外呼啦啦得响,母亲把满墙的丝瓜都连根拔了,尽管叶子还深深的绿着,黄色的花明艳艳的开着……看他惊讶的样子,母亲说,拔了丝瓜屋里亮堂。
第二年的春天,母亲没有再种丝瓜。
秋天的时候,母亲更换了窗帘和窗纱。薄如蝉翼的窗帘,不需要风,用嘴轻轻一吹就会荡起来,像极了大观园里的那种雨过天晴色的软烟罗,如烟似雾地在透过窗棂的阳光里飘啊飘。飘得他的心也仿佛雨过天晴的软烟罗,在松松软软地飘。
腊月的时候,他结婚了。他特意叮嘱妻子,屋里的窗帘一定用那种雨过天晴的软烟罗。
20、在初春的声音里慢慢醒来
这几天洛阳的气温都20度走上,夜里盖着厚厚的棉被出了一身的汗。晌午,趁暖阳高照,把柜子里藏了一冬的蚕丝被挂在了阳台外面。
已经是春天了,该换一条薄被了。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裹着阳光睡,而且还是春天的阳光,那该是一种如沫春风的暖吧?
半夜,在噼噼啪啪的雨声中惊醒,冷得不仅把被子裹了又裹,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而且还夹着雪粒,所以声音不是淅淅沥沥,而是雪珠敲窗的噼啪声。
本打算明天骑车去山那边的范仲淹墓园的,听那里的朋友说,二月的范园,柳丝袅娜、杏花如烟,早已是春深似海了 不来看看吗?
想起了浣花溪畔的杜甫,一样的春夜,一样的春雨,一样的雨中惊醒,晓看红湿处 花重锦官城,老杜的雨是开心的。躲在被窝里,用手机百度了一下洛阳明日的天气, 10~5℃、小雨转中雨、微风,心里掠过一声长长的叹息……
不仅羡慕起那年春天的陆放翁来,那年他62岁了,在西湖边的一家客栈里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他要等第二天去见皇上。春雨滴滴答答,让人心烦,老陆却在聒噪的春雨里听到了春天的声音——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任你心头有万千的块垒,都在这一句卖花声里化作了绕指柔情。
我居住的小镇北边是郑(郑州)西(西安)高铁,南面是一条县级公路,夜里的各种声音像极了这窗外的雨声,一阵紧一阵松,一阵急一阵缓,若有如无,但又不绝如缕——高铁上和谐号的声音是紧的、马路上大货车的声音是急的,楼下狗叫的声音是若有如无的、小镇外风吹树叶的声音是不绝如缕的,还有打麻将的声音、小孩子的哭声、小夫妻的吵架声、醉汉的歌声……红尘萦于心、琐事缠于怀,这些年白天忙忙碌碌夜里倒头就睡,从没有如此真切地去感受过这窗外的夜的声音。
寂寞让你记起一个故事,而时间却让你不再记得它是发生在谁的心里,40年的岁月,我是既渡的行人,过去种种,犹如隔岸的风景,倒影在水中——多少昔日的苦和疼、多少昔日的喜和悲、多少昔日的恨和怨,都在渐行渐远的日子里化作一种惆怅的美。既然哭也是一生,笑也是一生,那为何不笑着过一生呢?
既然睡不着,干脆就不睡了,推开窗,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有新翻的泥土的味道,有包饺子的韭菜的味道,有牛羊喜欢的麦苗的味道……没有谁能在这春天的气息里无动于衷——我只是坐着∕一如莲座上冬眠的塑像∕只有一种声音能把我唤醒……说,那是初春的声音。
在初春的声音里,我仿佛在莲座上慢慢醒来。
21再不远行就老了
三六九往外走 送大哥他们上了去海南的火车。大哥隔着车窗说 今年五一你们单位放假 就来三亚 咱们去天涯海角好好玩玩。
天涯海角 好一个让人英雄气短、美人迟暮的词汇 因为 每个人心头都有一个叫做“天涯海角”的地方。那里有未了的心事 那里有未竟的心愿 那里有个她(他)在等你。
欲寄彩笺兼尺素 山长水阔知何处?很喜欢富贵词人晏殊的这首《鹊踏枝》 昨夜西风凋碧树 独上高楼 望尽天涯路……多少的等待 多少的无奈 多少的隐忍 都在这望不尽的天涯路里了。
桃花坞里桃花庵 桃花庵下桃花仙 这是唐寅的天涯;楼船夜雪瓜洲渡 铁马秋风大散关 这是陆游的天涯;明月出天山 苍茫云海间 这是李白的天涯……那么我呢?
我想 我前世一定是江南的一介书生 在一个叫做瓜州的渡口 在雕花的木窗下 吃莼菜和鲈鱼 喝碧螺春与糯米酒 写出使洛阳纸贵的诗 在棋盘上谈论人生 用一把轻摇的丝绸扇子送走恩怨情愁。或者手撑船杆 守一家布店 摊开所有鲜艳的花布 等你把它们做成绝世的裙裾 亦或在临河的屋檐下 开一家玉器店 丝绸长衫 圆口的布鞋 拿顾景周的紫砂 静静地等你温润的那一回眸……
一卷书 一壶茶 一重裘 一单绮 一奚奴 一骏马 一溪云 一潭水 一庭花 一林雪 一曲房 一竹榻 一枕梦 一爱妾 逍遥三十年 然后一芒鞋 一斗笠 一竹杖 一破衲 到处名山 也不枉了眼耳鼻舌身意随我一场也!明人张大复的小品逸笔草草 风神萧散 他四十瞎目 多病侵身 却活到了七十又七 张的理想何尝不是我的愿望啊!我的遥远的江南啊 只要是不死 就不能放弃。
很羡慕大哥天南海北四处打工的日子 除了西藏 大哥的足迹踏遍大半个中国。而我这些年 也只是趁五一、十一蜻蜓点水般去了陕北、上海、苏州、深圳。去年中秋 大哥在电话里兴奋地给我说 钱塘的潮水都打在他鼻子上了 当时我正在单位加班 真恨不得丢了工作 也去一回钱塘 终究还是没有辞职的勇气。
“我希望能够远走 逃离我的所知 逃离我的所有。我想出发 去任何地方 不论是村庄还是荒原 只要不是这里就行。”葡萄牙作家费尔南多·佩索阿在他的《惶然录》里说 “我想做到的 是卸下我已习惯的伪装 成为另一个我 以此得到喘息。不幸的是 我在这些事情上从来都事与愿违。”费尔南多的纠结我们也一样都有 尤其是40岁的男人 正是一朵花的年纪 上有老、下有小 事业正妖娆 多少的牵绊和得意不是说放就能放下的。我的脚步想要去流浪 我的心却想靠航;我的影子想要去飞翔 我的人还在地上……也许 我们都注定了是一条向往天空的鱼 离不开相习相忘的水 或者是一个尾大不掉的风筝 离不开牵着的那根线!
但流浪的念头却如影随形———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过她的帐篷都要留恋的张望 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 我愿每天她拿着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哪个男人的心头 没有一个叫做“远方”的地方啊;又有哪个男人的心头 没有一个拿着皮鞭的牧羊女轻轻在抽打?即便疼 那也是一种温柔的疼啊!
大哥属狗 43岁 我属鼠 今年已经41岁了。我啊 再不远行就老了……
22、一把壶
《名胜志》里说:“万安山在洛阳东南三十里,上有泉,水如碧玉色。泉上有白龙祠,祈祷甚应。”
洛阳近日多雪,腊八之夜,半月如水。不为祈祷,有月有雪的夜,登山一定别有风味。
踩着厚厚的积雪,穿过犬吠三两声的村庄,携一把跟随自己多年的紫砂,半个小时的功夫,就到山脚下了。
我不知道雪夜访戴的王子猷那时带没带紫砂,但明人张岱湖心亭看雪时一定拿的是紫砂,“是日更定矣,余桡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只不过张岱在湖心亭喝的是酒而不是茶,“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茶或者酒都不重要,只要有一把紫砂就够了,如果没有了这一把紫砂,不敢想王子猷的雪夜有多寂寞,张岱的西湖又该是怎样的一种落寞?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要知道,歌者的歌,舞者的舞,剑客的剑,文人的紫砂,只要不死就不能放弃。
我的这把民国绿泥的西施壶,是20年前在苏州的观前街买的。我不相信豆腐去火、甘蔗滋润、普洱定味的养壶之说,我更喜欢雪水养壶,春雪太娇气,配不上紫砂的古拙,要腊月的雪,还要是山间、泉边、月下的雪,腊月够冷、山间够幽、泉边够灵、月下够雅,有此四味,养出的壶方能有“阅尽繁华归于平淡”的淡定和雅致。
所以,每年的腊月,我都期待着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期待着一地如水的月色,期待着一次雪满洛阳道的登山。
当此时也,万籁俱寂,苍山负雪,明烛天南,伊水如带……一个人、一座山、一把壶、一天月、一地雪,我,就是那个王了。
经过玉泉寺,白雪镶边的泉水烟雾袅袅。该盛一壶泉水滋润一下我这把寂寞的紫砂了,我小心翼翼地攀树枝、踩危岩,拂去泉边的积雪,刚要盛水,脚下一滑,壶碎了……
想起了宫崎骏《千与千寻》里的句子——人生的旅途上会有很多的驿站,很难有人可以自始至终陪着走完,当陪你的人要下车时,即使不舍,也该心存感激,然后挥手道别。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再见了,一把相濡以沫20年的紫砂。
23、只为相思老
只为相思老
说是灯下的书生,听见窗外美女的召唤,是断不能随她去的,否则,会形容枯槁丢了魂。
真的吗?我是不相信的,而且还真的希望有美女在窗外喊我——与郎酣梦浑忘晓,鸡亦留连不肯啼,多好的事情啊,未必会牡丹花下死吧?而且根据我多年读《聊斋》的经验,窗外的美女大多都是风情万种、我见犹怜的狐狸精,比如那个叫小翠的女子、那个叫细侯的女子、那个叫庚娘的女子、那个商三官的女子……
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一边是青灯黄卷的孤寂,一边是芙蓉帐暖的慰藉,我当然会选择后者,如此美丽的狐狸精,死有何惧?
夜读宋词,读到晏几道“两鬓可怜青,只为相思老”一句,真个是心头有无尽的怅惘,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为什么有些遗憾要用一生去补偿,为什么有些重逢要等到来生?
有个书生,他看到了窗外的狐狸精,他没有随她去,但结果却也是形容枯槁丢了魂——
书生名牌大学毕业,一米八几的个头,丰神俊朗、洒脱不羁,遛狗斗鸡养蛐蛐,身边应该不缺女人,但他却喜欢死了一个女人。后来,这个女人结婚了,他还不死心,人家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当然,他很绅士,爱你,我却不打扰你,所以,那个女人和她的老公也都不讨厌他,更不提防他,他们三个在一个单位工作,而且,还毗邻而居。一辈子,他也没结婚,他的心里已经容不下别的女人了。再后来,那个女人死了,他依旧孑然一身,满脑子都是对她的思念。
多年后的一天,他郑重其事地邀请一些至交好友到饭店赴宴,说:今天是她的生日。
举座唏嘘。
书生叫金岳霖,哲学家、逻辑学家,是最早把现代逻辑系统地介绍到中国来的逻辑学家之一。狐狸精叫林徽因,建筑学家和作家,是中国第一位女性建筑学家。
三个男人都喜欢这个狐狸精,一个是梁思成,一个是诗人徐志摩,一个就是为她终身不娶的学界泰斗金岳霖。
听起来像童话,但却是真的。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不得不相信,想念一个人,原来真的可以想到老的……
最是尘埃落定后 转教人忆春山廋。
高山上盖庙还嫌低,面对面坐着还想你,还是六世达赖仓央嘉措说的实在——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窗外,谁在喊你?
24、锦绣段
浅浅的,早些年读过董桥的一些文字,感觉仿佛是褪了色的蓝印花布,在窗前的竹竿上荡漾着丝丝暖意。乡村的冬夜很是寂寥,在当当网上兜来逛去,几天后,快递送来了董桥的《青玉案》。
董桥说之所以起名为《青玉案》 是因了贺铸的《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董桥还在作品的扉页上详细注解了所有与“青玉案”有关的出处,大约最早是出自张衡的《四愁诗》“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一句。青玉案就是美玉做的几案,男人都喜欢美玉,更喜欢挑选美玉送心爱的女人,所以董桥把作品定名为《青玉案》的确是很雅致的一件事。
但我要说的不是董桥,也不是他的《青玉案》,我感兴趣的是“美人赠我锦绣段”这一句,何以赠我锦绣段呢?
美人赠我金错刀,美人赠我琴琅玕,美人赠我貂襜褕,金刀、玉琴、貂皮衣,都是男人的喜欢,我没听说过大男人喜欢锦绣段的。
读过雪小禅的一篇文字《绸缎是微凉》,雪小禅说陆小曼或者言慧珠这样的女子,她们几乎穿了一生绸缎,当它们裹在一个女人曼妙的身体里时,当一个男人把手放在女人腰间,绸缎,已经有了太多意味。言外之意,雪小禅的意思是女人的绸缎是用来吸引男人的,雪小禅举例为证,说徐志摩在家信中曾经说,小龙:买了一块绸缎给你,看看做什么合适?
雪小禅说:“这样的男人,真适合当情种。”
看来,男人的多情,除了美玉,还该用丝绸,就是锦绣段来表达。所以我不明白的是,女人为何要送男人以锦绣段呢?
台湾的星云大师说,“人这辈子最重要的不是金钱,是喜欢”,而我,却是喜欢锦绣段的。早先,比如明代,唐伯虎和祝枝山、文征明他们泡妞穿的就是锦绣段,一袭撒花的苏绣长衫,说不出的潇洒,逼人的临风玉树;就算是民国,大宅院里老爷一把紫砂,嵌白玉黑缎瓜皮帽,湖蓝色泥金团龙马褂,圆口绣花布鞋,就算是俗气十足,也俗得喜庆,俗得有男人的范儿……可惜这些都是旧事的月色,徒让人心生向往而已。
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我只想弱弱地说,一个男人,其实我是那样地喜欢锦绣段。
如今家里,只有早些年结婚时妻子陪的嫁妆,有六七床丝绸的被子。说是早些年,其实都已经过了10年了,儿子都9岁了。枕边人鬓角有了星星白发,桃红色花草龙凤的被面已经有些发暗,有些地方还脱了线,细细地她用丝线绣了几只蝴蝶落在脱线的地方,一眼看去有了新婚的味道,心里就有了小小的喜欢。
美人赠我锦绣段,咱再做一床缎被吧。她听了,说,只要你喜欢。
25、待春风
冬日无聊,一个苏州女子和老公就在家里写字,字写完了,春天就来了。和踏雪寻梅一样,真的是冬天里最浪漫的事了。
男的是道光皇帝,女的是全贵妃,也就是苏州格格。他们写的字就一句话,“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9个字,而且每个字都是九划,自冬至始,每天一笔,等写完九九八十一笔,窗外已经是春深似海了。
我说的不是“九九消寒图”的由来,也不是道光皇帝、全贵妃这对高富帅、白富美的宫闱秘史,我心动的是“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这句话,淡淡几许牵挂几缕担心几丝暖意,清脆绝尘,妙不可言,尤其是在这寒风刺骨的冬日,心头暖暖真的是如沐春风了。诗用意要精深,下语要平淡,历来是文字的极致,能把心头刹那的不舍和牵念不动神色的说出来,真的是本事了。
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我们有谁会去惦记一棵柳树的冬天,哪怕是偶尔,哪怕是一点点,或者一刹那的想起?这个冬天,你,冷不冷呢?一棵亭前的垂柳,竟成了一个苏州女子的牵挂。
要知道,文学史里的万千柳色,哪一棵能逃脱掉凄迷的底色呢?“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诗经》里的柳色是凄苦的;“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唐诗里的柳色是怅惘的;“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宋词里的柳色是摧心折骨的。当然,韩愈“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的句子,王维“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的句子,杨巨源“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的句子,都还算阳光,还算青春靓丽,但作为文学里送别的意象,柳树终究是孤独的。
所以,突然有人惦记着,而且还是姑苏丽人,吐气如兰地说,首先在这个冬天里要好好的珍重;其次,耐心地等待春风十里的日子;最后,要知道,你自己不是孤单的,至少还有我在默默地关注着你,幸福都是比较出来的,和那些作友人送别的背景的柳树相比,和那些作恋人亲热时的灯泡的柳树相比,几近二百年前的这棵柳树,的确是蛮幸运、幸福和温暖的。
在这个世界上,能被人惦记着,真的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何况,还是一棵树,而且还是被一个风情万种的苏州格格惦记着,真的让人羡慕嫉妒恨呢!
董桥有一篇《待春风》的文字,说他给一个叫辛西娅的英国女子写了“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九个字,好让辛西娅消磨这冬日难捱的时光。金发碧眼待春风,不是不可以,但总觉得有一点小怪怪,我以为董桥该写给苏小曼、杜十娘、柳如是之类的女子,那样才般配。
眼下正是三九四九冰上走的天气,想起了冯延巳的那首《浣溪沙》:
春到青门柳色黄,
一梢红杏出低墙,
莺窗人起未梳妆。
绣帐已阑离别梦,
玉炉空袅寂寥香,
闺中红日奈何长。
奈何长?且珍重,待春风!
26、闲书里的狗
《阅微草堂笔记》卷十三槐西杂志里“小花狗偷肉”一则,说有只小花狗,丫鬟们因为厌恶它偷肉,就暗地里把它掐死了。其中有个叫柳意的,常梦见这狗来咬她。狗是大家杀的,干嘛只咬她呢?原来,柳意也偷肉。
市井味道、烟火气十足,忍不住地笑,但稍稍一回味,顿觉毛骨悚然,小花狗死了也不放过丫鬟,真是一只心胸狭窄的狗,够狠;只是可怜了丫鬟,柳意,光看名字,就知道是多春天的一个女子啊。
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是惦记着柳意的结局,或者设想她以后的归宿——一个进城在有钱人家做家政的外来妹,是坐在宝马车里哭,还是和心爱的男子在单车上笑?200多年前的那个叫柳意的女子啊,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为你穿起了嫁衣?
周作人的《看云集》里有一篇写喝酒的文章,题目叫《麻醉礼赞》,里面有一只喜爱恶作剧的小狗。说有一回冬夜,他的两个族叔沉醉归来,走过一座石桥,哥哥刚一抬脚,棉鞋掉了,弟弟在地上乱摸,说道:“哥哥棉鞋有了。”用脚一踹,却又没有,哥哥道:“兄弟,棉鞋汪地一声又不见了!”原来这乃是一只小黑狗,被兄弟当作棉鞋捧了来了。周作人无限感伤地说:“他们那时神圣的乐趣我辈外人哪里能知道呢?”
这狗开玩笑也不捡个时候,都大半夜了,还冒充什么棉鞋。周作人的族叔最终还是找到了鞋,回家了,可大冷的天,这只狗干嘛还待在石桥上呢?或许是一只流浪狗吧,怪可怜的。
再说一只善解人意的狗。《秋灯琐忆》的作者是清道光年间的蒋坦,他用回忆录的形式记载了与爱妻秋芙点点滴滴的生活琐事。说是有一年秋天,他和秋芙去西溪游玩,“地多芦苇,秋风起时,晴雪满滩,水波弥漫,上下一色。”秋芙当时穿着薄棉袄,他怕老婆冷,就怜爱地拥着秋芙。“夜半至庄,吠尨迎门,回望隔溪渔火,不减鹿门晚归时也。”吠尨就是小狗,意思是夜半回家,小狗在门外叫着、跳着迎接他们呢。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条小狗,一个家,很温馨的一幕。这该是最幸福的一只狗吧。
还有一只很有“范儿”的狗。明义(字我斋)在《绿烟琐窗集》里有一首诗:晚归薄醉帽颜欹,错认猧儿唤玉狸。忽向内房闻语笑,强采灯下一回嬉。说的是宝玉薄醉晚归,错把小狗当成猫了。宝二爷是谁?是多少女孩子的梦中情人啊,骨灰级的粉丝数都数不清,一只小狗,见了宝二爷,不仅不欢呼不献花,“任你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可真够范儿的。
都是些闲书里的狗,昙花一现般地给人以惊艳和温暖,从此却没了消息,没了结局,让人心里老是惦记着。
阮小籍文字——
1、所谓朋友就是狗肉懂你不揭露你;所谓爱情就是偷欢想你却不打扰你
2、人到中年莫回眸,得不到的总是挂念,共朝夕的总是厌倦
3、群处守口,独处守心,人到中年,莫听别人瞎逼逼
4、松间明月莫非红尘,石上清泉莫非俗世,心若不静哪里不是牢笼?
5、致我们早已远去的青春!那时候的过去和多年后的现在,唯存少年心
6、一往情深的中年,苦了谁为了谁?又辜负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