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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什么都清空(把这干净也洗掉)

把什么都清空(把这干净也洗掉)在酒店房间里,盥洗间的台面上,一字摆开的东西有:冲牙器,电动牙刷,某一固定牌子的便携式牙膏,刮胡刀,润肤泡沫,润肤露,棉签……2我看着他。他是个男生,可洗脸的时候像女生一样,优雅,细致,他用粉红的舌头打湿前脚的绒毛,然后耐心地洗脸。猫的可爱之处,有一点在于他们是喜欢干净的动物。透过玻璃窗的阳光依然光亮、耀眼,猫偶尔竖起来的毛发在阳光下根根可见。猫在清洁自己的时候全情投入,对旁边那个坐在马扎上堂而皇之偷窥的人视而不见。猫那么干净,每次抱完他,我还是会去洗手。

文 | 韩浩月

1

一只猫在阳光下清理自己。客厅东向,阳台上,只有上午大约两三个小时的时间,能够照射到阳光。

猫是守时的动物,总是在阳光最好的时候,跑在那里进行一天当中最重要的一次清洗工作。

我看着他。他是个男生,可洗脸的时候像女生一样,优雅,细致,他用粉红的舌头打湿前脚的绒毛,然后耐心地洗脸。猫的可爱之处,有一点在于他们是喜欢干净的动物。

透过玻璃窗的阳光依然光亮、耀眼,猫偶尔竖起来的毛发在阳光下根根可见。猫在清洁自己的时候全情投入,对旁边那个坐在马扎上堂而皇之偷窥的人视而不见。

猫那么干净,每次抱完他,我还是会去洗手。

把什么都清空(把这干净也洗掉)(1)

2

在酒店房间里,盥洗间的台面上,一字摆开的东西有:冲牙器,电动牙刷,某一固定牌子的便携式牙膏,刮胡刀,润肤泡沫,润肤露,棉签……

在宿醉中醒来,依次使用上述物品,重复昨夜睡前的动作。不管睡在哪里,不管醉到什么样,都要清洗好自己,再倒到床上。否则对不住那么白的床单。

水龙头一直开着,洁白无瑕的陶瓷盆里,掺杂了胡茬的泡沫,牙膏泡沫,随着旋转的水流消失,浪费水的罪恶感,以及看到污浊之物有条不紊消失的快感交织在一起。

每天早晚清洗自己,是一种仪式,其中,早晨的仪式感要稍稍强于晚上。也许每天花在盥洗室的时间,我要多过95%以上的男人,对此我比较满意。

3

在我得到的所有有关恐怖的体验中,不洁净是排在第一位的。我对自己出生村庄的记忆,多数与此有关——暴雨将污泥浊水引向了粪坑,雨停后的道路黏糊糊的,不明粘稠体顺着鞋子上的破洞进入趾缝,每走一步都如同走在敌人铺设的钢刃之上。

村庄里到处都是蛇,数不清的蛇,疯长了各种植物的堤岸上,喝水的水井里有,居住的屋檐上有。村里的女孩在午夜酣睡的时候,被子里钻进了一条蛇,她以为是妹妹在挠她的脚心,伸手一把抓住了蛇,举到眼前想分辨自己究竟抓到了什么的时候,看到了月光下蛇的眼睛。她吓疯了。

没过几天,一家人在屋檐下晚饭,一条蛇从檐顶掉了下来,刚好掉进她的粥碗里……三十多年后我看到她,她眼神里仍然有惊恐的意味,那种惊恐是冷的。

阳光晴好的时候,村里的孩子们左一个右一个蹲在村中央唯一的道路上大便,那是他们的天然厕所。后来读到一篇文章,说在清朝,北京的长安街,和村子里的中心道路差不多,也是市民可以随意登东之处。读完这篇文章我眼前一黑,对旧社会的憎恶也多了几分。

每个孩子的家长,有时候是父亲,有时候是母亲,会从那些蹲在道上蹲了许久不起立的孩子的屁股后面,扯出一条白白的虫子,孩子们都瘦,虫子却是肥硕的,它们是孩子吃了一种名字叫“宝塔糖”之后的牺牲品,它们被消灭了,可留在我心里的脏却没有消失。

我童年想的最多的事情之一,或者说,那颗可怜的脑袋最为困惑的问题之一是,我的出生是不是也是肮脏的?

不然,我的童年里,为何总是黑夜比白天长,雨天比晴天多,哭声永远笼罩着笑语,不然,我的父亲为何会死去。

在诸多的肮脏中,死亡排第一名。我总以为父亲的死与我有关,那也是我觉得自己脏的原因。

4

我父亲是干净的。

他的相貌是,他的生活是,他的爱情也是。我总想象父亲会在晴天的日子,把他唯一的白衬衫,奢侈地用一小把洗衣粉洗得干干净净,晾晒在院子里的黑铁丝绳上。

黑铁丝是脏的,他的白衬衫总是会留下一道痕迹。我讨厌黑铁丝,但觉得那道痕迹并不影响父亲的白衬衫那么干净。

我不记得父亲给我洗过澡。但他肯定这么做过,天下怎么可能会有不给儿子洗澡的父亲?把一个哭泣了一天的孩子,放在温暖的水盆里,迅速地搓洗干净,用干燥的毛巾简单地一擦,放在棉被的中央,轻轻地裹住孩子,那时的父亲,最有父爱的样子。

我父亲爱我母亲。这让我觉得他是干净的。

爱会让一个人干净,哪怕他生活在被尘土、浓烟、粪坑味道包围的环境中,他也会散发着清洁的气息。我的父亲,有时候我想,他简直是我出生的那个村庄的一道闪电啊,他闪一下,那些细菌啊、蛇啊、虫子啊都统统不见了,然后那亮光缓慢地暗下来,暗下来,如同午后最后一抹阳光,温暖但不灼人。

我长大后,像父亲那样爱过一个人。每当我觉得自己脏的时候,就用这个办法从内心里清洁自己。

把什么都清空(把这干净也洗掉)(2)

5

“我们都是有病的人”,我儿子的干爹韩歆有一次这么说。

“你才有病,我没有”,我这样回他。

他所说的“病”是洁癖,他有比较严重的洁癖,而我只是轻微地有一些,许多时候这轻微的一点也没有。我把我的病治好了。

他到我家,有专用的单人沙发,那把尊贵的、价值四五千元的、我家最奢侈的家具,平时摆在墙角,他来我家喝酒的时候,扯出来给他用。他的外衣只搭在这把沙发上。有时候我经过,手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外衣,他干了一杯酒之后小心翼翼地说,“你注意一下。”

我不注意。到他家做客的时候,我走来走去,抽烟,用他家的洗手间,嗑瓜子掉在地上……我故意的。

我要治你的病。有时我们玩文雅一点的游戏——词语接龙,酒再多一点就是粗俗一点的游戏——划拳,赌注是对方小盘留的剩菜,谁输了,就去对方菜盘子里夹一筷子菜吃掉,花椒粒也行,辣椒皮也行。恶趣味吧。但愿赌服输。

有一次韩歆的女儿过生日,孩子有主意,用桌子上的各种菜汁,以及喝剩下的各种饮料——白酒、红酒、啤酒、果粒橙、雪碧、可乐……混杂在一起,调制成了一杯黑暗料理,谁输了就喝一杯,那天我们各自喝了至少三杯,每次皱着眉头像喝毒药那样咽下一口,就会换来孩子们集体的鼓掌欢呼。

孩子们都跑出去玩耍了,我和韩歆醉醺醺地守在桌子边继续喝酒。我问他:“病治好了吗?”

他抽着烟看着窗外,没回答。

6

想起一首诗,作者记不得是谁了,但隐约记得诗句,他大概是这么写的:

我不停地洗手/用洗洁精洗/用香皂洗/找黑亮的墨水洗/找天上的雷声洗/用坚硬的石头洗……

那首诗是这么结尾的:直到有一天/我把这干净也洗掉。

我把这干净也洗掉,我把这干净也洗掉,这句写得多好。

我穿白衬衣,喜欢明亮的、地面一尘不染的大商场,热爱永远散发着香水气味的酒店,用酒精湿巾擦拭飞机或者高铁上的座椅,用消过毒的白色杯子喝咖啡,用透明的杯子喝过滤后的纯净水,内衣每天一换,床单每周一洗,用微波机清洗眼镜,一天当中二三十次洗手……什么时候才能做到,把这干净也洗掉?

我拿这个问题去问猫,猫懒懒地看我一眼,跑掉了。

(摘自《我要从所有天空夺回你》,百花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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