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里的叙事形式:李庆西 三国演义的叙事悖谬
三国演义里的叙事形式:李庆西 三国演义的叙事悖谬最有意思的是,第二十五回(《屯土山关公约三事救白马曹操解重围》)关羽在下邳城外陷于曹军重围,不得已归附曹操,这个本来可称之失节的插曲,却被转写为曲折而动人的忠义传奇。按陈寿《三国志》记述,建安五年(二○○)刘备投奔袁绍时,关羽被曹操擒获,其时刘备家眷并不在其军中。小说虚构了护嫂一节,于是委身曹营就成了忍辱负重的正面文章。被人津津乐道的“降汉不降曹”之说,可谓小说家调文饰词的神来之笔,如同徐庶“身在曹营心在汉”(徐庶是因为忠孝不能两全,那是另一种两难境况),实在是一种刮垢磨光的修辞,彻底改写了这段不体面的经历。从史书上看,关羽被俘,因曹操待之优厚,斩颜良以报效,之后又回到刘备身边,这些固然有之,但这些固有的素材显然不足以支撑小说家的英雄叙事。毕竟,史书上“各为其主”的旧说只是出于士者的人伦道义,而关羽形象还须体现“汉贼不两立”的政治正义。《三国演义》清初大魁堂本插图如何将正义与道义完美地捏合
关云长夜走麦城
《三国演义》清初大魁堂本插图
然而,正义与道义在《三国演义》中并不是同义语。这里特别需要指出,小说虚构的人物行为往往在正义与道义相对立的情形中陷入价值悖谬。比如,魏延即是一例。第五十三回(《关云长义释黄汉升孙仲谋大战张文远》)中,魏延救黄忠、杀韩玄、献长沙,是功是罪,便有两说。在刘备看来此人弃暗投明功莫大焉,诸葛亮却要喝令刀斧手推出斩之。诸葛亮的理由是:“食其禄而杀其主,是不忠也;居其土而献其地,是不义也。”即认为魏延卖主求荣,亦如“三姓家奴”的吕布一类。这里,刘备讲的是政治正义,诸葛亮讲的是人伦道义。在小说语境中,二者往往互为因果,却又不是一回事。
由于小说将刘备“匡扶汉室”之诉求作为唯一的政治正确,书中一些背弃旧主而投奔蜀汉的人物,通常被认为是弃暗投明的选择,如黄忠、马超、严颜、张松、姜维、夏侯霸等。不过,这些人在读者心目中并不具有相同的人格价值,像张松早与刘备暗通款曲(还曾打算将益州卖与曹操,在人家那儿讨了个没趣才转售刘备),你可以说是良禽择木而栖,却也难以摆脱卖主求荣的恶谥——其投靠刘皇叔算是正义之举,恰恰以捐弃士者道义为代价。按说诸葛亮也该喝令刀斧手推出去听斩,只是取西川之事关涉战略大计,还得待之以上宾。这可以说是典型的双重标准。
如何将正义与道义完美地捏合到一起,这是小说叙事难以回避的大问题。其实,自开篇桃园结义而始,小说家就明显给出以江湖道义依傍家国大义的思路。不可低估这套私盟为公义的叙事话语,作为结契的大目标——“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首先是维系汉家社稷,同时涵纳了相应的组织和纪律,包括士者的忠诚、勇敢与节义。此后在刘关张和蜀汉阵营的叙事中,为此设计了许多富有表现力的感人情节,如关羽千里护嫂寻兄,赵云长坂坡单骑救主,君臣之义、兄弟之情一并写入,而诸葛亮斩马谡则是尽法而尽情。
关云长五关斩将
《三国演义》清初大魁堂本插图
最有意思的是,第二十五回(《屯土山关公约三事救白马曹操解重围》)关羽在下邳城外陷于曹军重围,不得已归附曹操,这个本来可称之失节的插曲,却被转写为曲折而动人的忠义传奇。按陈寿《三国志》记述,建安五年(二○○)刘备投奔袁绍时,关羽被曹操擒获,其时刘备家眷并不在其军中。小说虚构了护嫂一节,于是委身曹营就成了忍辱负重的正面文章。被人津津乐道的“降汉不降曹”之说,可谓小说家调文饰词的神来之笔,如同徐庶“身在曹营心在汉”(徐庶是因为忠孝不能两全,那是另一种两难境况),实在是一种刮垢磨光的修辞,彻底改写了这段不体面的经历。从史书上看,关羽被俘,因曹操待之优厚,斩颜良以报效,之后又回到刘备身边,这些固然有之,但这些固有的素材显然不足以支撑小说家的英雄叙事。毕竟,史书上“各为其主”的旧说只是出于士者的人伦道义,而关羽形象还须体现“汉贼不两立”的政治正义。
小说家清晰地意识到,忠诚的两个不同取向尽管往往被混为一谈,但终归有其悖谬的一面,只能用一种更高的意识形态原则加以统率。
*文章节选自《三国如何演义》(李庆西 著 三联书店2019-6)。来源自公众号三联书店三联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