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始第三章(黄昏章节三)
伊始第三章(黄昏章节三)上周参加了史蒂芬的订婚宴会。虽说是宴会,并不是特别隆重,在一个小饭店中,学校的七位同事和史蒂芬以及他的未婚妻一起吃饭、喝酒、说祝辞,然后轮流向两人提问题,最后赠送了一束鲜花-野花。宴会上一直在用立式相机拍照,大体就是这个样子。我,没有任何变化,在平静的日子里,每天吃茶泡饭。秋天,是一年中茶泡饭最香的季节。华子不会采取这么麻烦的方式,总是在约会的头天晚上直截了当地告诉我,说第二天和健吾先生约好七点在涉谷的Café Clu Mage会面。华子每次都会告诉我时间和地点,比如说下午两点在歌舞伎座前、傍晚四点在下北泽的“怀旧屋”等等,真是太客气了。最近他们好像在频繁约会。
我觉得健吾和华子都过于正直,因为两个人约会前都提前告诉我。
比如,健吾给我打电话。当我像往常一样先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然后像往常一样正要把话筒递给华子的时候,健吾会说“不用了”,然后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补上一句,“反正我们周末会见
面。”
还有,某一天,健吾会在电话中喋喋不休地讲刚才电视里播放的拳击比赛。他的话具有跳跃性,没有任何连贯,刚才还说着比赛结果,突然又说起参赛队员在上次的防卫战中眼皮被打裂。我含含糊糊附和着,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话题又转向了漫画主人公丹下段平,在我头疼得不知怎样应对的时候,他终于说:“差点儿忘了,周五晚上约好和华子见面。”我总算明白了他打电话的用意。
华子不会采取这么麻烦的方式,总是在约会的头天晚上直截了当地告诉我,说第二天和健吾先生约好七点在涉谷的Café Clu Mage会面。
华子每次都会告诉我时间和地点,比如说下午两点在歌舞伎座前、傍晚四点在下北泽的“怀旧屋”等等,真是太客气了。
最近他们好像在频繁约会。
我,没有任何变化,在平静的日子里,每天吃茶泡饭。秋天,是一年中茶泡饭最香的季节。
上周参加了史蒂芬的订婚宴会。虽说是宴会,并不是特别隆重,在一个小饭店中,学校的七位同事和史蒂芬以及他的未婚妻一起吃饭、喝酒、说祝辞,然后轮流向两人提问题,最后赠送了一束鲜花-野花。宴会上一直在用立式相机拍照,大体就是这个样子。
史蒂芬的未婚妻身材不高,肤色微黑,感觉很内向。她穿着一件稍微正式些的连衣裙,但那衣服似乎不能和她的动作融合在一起,看起来就像要去参加钢琴比赛的孩子。当问她喜欢史蒂芬的什么地方时,她回答说喜欢他的认真和体贴。
我望着并排坐在一起的两个人,就像在看电视上发射宇宙飞船或国会会议直播一样。
大家不再提问的时候,她微笑着向我打招呼:“上次的花,太谢谢你了。听说是你帮忙选的。”
她又冲我微微一笑。我却莫名其妙地失去了内心的平静。
“不用客气。”我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看到我们在谈话,桌子对面的史蒂芬不知为什么害羞地笑了。这认真而且体贴的史蒂芬啊。
那一天,史蒂芬一直表现得很害羞,不过也表现得格外坚定,似乎要背负起所有的责任。
一大束野花。
“哦,原来如此。”
健吾说着,喝了一口牛奶咖啡。
“看来,大家都成家立业了。”健吾一反常态,语调中夹杂着讽刺。他低俯的脸看上去很憔悴。
“你瘦了。”我说。
他仍然盯着咖啡杯子,“没注意,也许是吧。”
我心中有些不快,倒上了第二杯红茶,加入牛奶搅拌着。小勺子碰到杯子的时候,发出了空洞柔弱的带有咖啡店色彩的声音。
红茶凉了,而且味道太浓,我端起了旁边的水杯。
“为什么呢?你们最近不是进展很顺利吗?”
健吾抬起头,万分意外似的看着我。健吾的眼神呆滞而急切,呆滞得让我感到恐惧。
“你看,你们最近不是经常见面吗?”我竭力故作轻松地说,“前几天你们还去郊游了吧?去了相模湖?”
华子说他们划船了,还告诉我健吾买了烤玉米,闻起来特别香,不过讨厌它粘到牙齿上的感觉,所以没吃。
健吾依然用试探的眼神直直地盯着我。
我实在忍受不住他那令我窒息的眼神,问道:“你怎么了?”
“华子现在怎么样?”健吾终于移开了视线,摆弄着桌子上的塑料三角柱形菜单(是中空的),服务员把记账单插在上面。
“什么怎么样?”我不明白健吾想问什么。
“没什么······算了,无所谓。”
健吾不自然地笑笑,大口喝着牛奶咖啡,然后叫来服务员,又要了同样的一杯。
“挺好。”没有办法,我只好这样回答,“华子过得特别舒服。整天躺着听收音机,一边喝牛奶一边看漫画。”
健吾什么也没有说。
“现在她在家的时候还是夏天的装束,穿T恤和短裤,或者穿薄连衣裙。不过上身套着一件DKNY牌红毛衣,特别厚实。
华子原本饭量很小。不过她说,就算她这样的人,到了秋天照样会食欲大增,最近有时会在深夜做荞麦面,只是还没吃到一半就吃不下了。
因为健吾没有答话,我只好喋喋不休地讲着我能想到的关于华子的事情,简直像虚假的做爱。
服务员端来了第二杯牛奶咖啡。
“你还想······接着听吗?”
健吾无力地摇摇头。我们两个人都已精疲力尽。
事实上,华子确实过得很好。
我没有告诉健吾,华子除了和健吾约会外,白天还经常外出,其中有几次好像是和重藤先生约会,因为我有时能从直人嘴里听到关于“华子姐”的信息。只是华子再没有在他家留宿,也许担心我会“寂寞”吧。
今天依然。
今天是星期天,华子却罕见地一大早就要出门。出去的时候没有告诉我去哪儿,所以我知道她并不是去见健吾,这让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我开始打扫卫生,洗衣服,吃茶泡饭,看书,睡午觉。傍晚睁开眼睛的时候,华子已经回来了。
“寂寞吗?”华子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恶意。
“回来了。”我说的这句话却不像华子说的那么纯真。
华子给我带回的礼物是带毛刺的栗子,告诉我去采摘栗子了。“下次做栗子饭吃吧。”她说。
法。
“好。”我随口答应着,想到得给妈妈打电话,问她栗子饭的做
“啊,口渴了。”
真不可思议,就算在精神状态很好的时候,也看不出华子有丝毫的兴奋。不过这也难怪,华子连笑的时候表情都没有变化,也许这就是她的风格。
“昨天我和健吾见面了。”我打开电视,从沙发上站起身。
“哦。”华子说着,手里拿着杯子去了阳台。
在这种情况下,她绝对不会主动催促我往下说。
“是这样的。”没有办法,我只好用眼睛追随着扭身去了阳台的华子,主动往下说:“我们呢,一起喝了茶,健吾让我向你问好,还说想再去相模湖。”
我撒了一个毫无意义的谎。
“他看起来好像有些憔悴,上次约会时你没发觉吗?”
“真舒服。”华子微微仰着头,吸了一口空气,建议我也出去。
外面的空气的确清新,四周的街灯已经亮了,飘荡着住宅区特有的一天即将结束的味道。能看到附近公园里没有游人的秋千和滑梯。
华子眼睛盯着远方说:“我没发觉。我并不关注健吾。既然你这样说,那他肯定就是憔悴了。”
我们默默地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
“我们在相模湖做爱了,在小船上。健吾先生没告诉你?”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刺了一刀的鱼,在吧嗒吧嗒地抽搐,华子却若无其事。
“健吾当时面带难色。说太危险了。”华子的眼角露出了微笑,“他一直用双手摁着小船。”
“哦。”除此之外,我还能说什么呢。
这时,华子突然冷不丁地问:“小时候,你想成为什么?”
我不愿说实话,没有回答。华子微笑着说:“我想成为一只鹿,而且是雄鹿。”
尽管她依然微笑着,听起来却很凄凉。不仅凄凉,而且有些野蛮。
那一刻我脑子一片混乱,不清楚健吾处在何方,华子处在何方,甚至不清楚自己处在何方。十月中旬,健吾忽然辞职了。就我所知,健吾一直很喜欢广告公
司的营销工作。
干着没意思。
健吾的解释仅此而已。那天深夜他忽然来了,手里拎着在便利店买的三份蛋卷蛋糕。
健吾最近确实不太正常,有时会在上班时间和华子见面,有一次竟然穿着拜访客户时的西服来到我的学校,喝了一杯客人专用的茶,吃了些点心,然后就回去了。
尽管如此,我做梦也没想到他会辞职。他不是这种类型的人,而且上司也非常赏识他。
“你没事吧?”我问。健吾满不在乎地点点头,说这样很痛快。“想睡到什么时候,就能睡到什么时候了。”
我瞠目结舌,几乎与此同时,华子露出了微笑。
“太好了。”
这似乎是华子的肺腑之言。我一下乱了,自己没说出“太好了”这三个字,感觉像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事,甚至有些内疚。
当时已经凌晨一点多了。我们喝着红茶,每人吃了一个健吾带来的蛋卷蛋糕。我和华子早已换上了睡衣,两人都没有化妆,我们在深夜默默地大口吃着蛋糕,那样子看起来肯定像孩子。
“我们三个就像一家人。”健吾高兴地说。
虽然能够尽情睡懒觉了,可健吾依然无精打采。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和华子约会,我眼中的健吾却日添疲惫之色。看上去,他也没有找新工作的打算。
中午,健吾坐在护栏上,轻松地笑着说:“我觉得没有必要着急找工作。不用养家,多少还有些存款。”
我望着健吾的头发、肩膀、手和腰,想想他说的也有道理。“你现在可以尽情地玩了。”
我想,只要健吾能有他嘴上说的一半轻松,我就知足了。如果健吾辞职后真能“痛快”,一直不找工作也可以。如果钱用光了,可以和我们住在一起。
“你们越来越不正常了。”凉子在电话中批评我,但是,只要能和健吾在一起,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最正常的。
“梨果。”健吾从护栏上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说:“华子有没有跟你提过胜矢?”
“胜矢先生?”
我看了看手表。这是健吾这一周第二次在中午休息时间来找我。
“没听她说,怎么了?”
听到我的反问,健吾移开了视线,“既然这样,就算了。”
也许华子还在和胜矢先生交往,华子肯定做得出来。
“我得走了,低年级的班马上要上课了。”
我并不同情健吾。如果真的喜欢华子,不论华子身边有多少男人,都不应该为此烦恼。而且,这种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痛苦,现在的我对此深有体会。
“啊,对不起,都这么晚了。”
“没关系。”我笑着说,“今晚来家里吃晚饭吧。”
“谢谢。”健吾抬起一只手,是我喜欢的粗壮有力的大手。
我们并排走了一会儿,在往左拐的岔口分手,那里长着枝繁叶茂银杏树。
“替我向重藤直人问好。”
健吾在我身后挥着两只大手说。
失业后,健吾经常来家中吃饭,这使我兴奋不已,甚至偷偷买了菜谱。尽管他是曾经和我一起生活了八年的人。
十一月初,华子去湘南(又去了!)的时候,在和以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的厨房中,我们两个人面对面地吃饭。
冰箱门上用磁铁固定着日历(带有猫的黑白照片);水池对面放着粉红色模型车,那是花店的赠品,车身上印着FLOWER字样;小餐桌上盖着红白相间的格子台布,我感觉这具有意大利的田园风情,是以前和健吾一起选的。
“跟以前一样。”健吾说。
这句话听起来太可笑了。没有变化的只是厨房,其他的一切和以前都截然不同。时间在流逝,没有紧张感,没有悲伤。我更喜欢健吾了,他像母亲,像朋友,不过,还是更像恋人。
“最近没有见过华子姐,她还在老师家里吧?”
直人用雕刻刀雕着小猪的图形,不满地看着我的脸。
“想见她吗?”我盯着直人的脸问。看来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喜欢华子。
“还在家呀,整天无所事事。”
“很合得来。我和华子姐特别合得来。”直人的口气极其认真。
我忍不住脱口说道:“那你去见她不就行了吗?下次去我那儿玩吧。”
我觉得自己能理解直人“和华子合得来”的心情。
很早以前,我从健吾嘴里听到过同样的话,当时我还没见过华子。“很合得来。”健吾在一个温暖的春夜说,白天我们两人去赏梅花,然后健吾离开了我。
那时我曾问健吾:“什么样的人?漂亮?温柔?干什么工作?”健吾当时一言不发。
“老师?”直人抬头看着我的脸,好像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我的记忆偶尔会翻腾地飞转,令我头晕目眩。
回到家后,发现华子出去了。桌子上留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整齐俊秀的小字,大意说突然要和健吾见面,五点在成城石井前见,连地点都写得一清二楚。
我摁了一下录音电话的播放按钮,不出所料,果然传出了健吾的声音:“对不起,今晚不能去了,要和华子见面。”
我拉上窗帘,打开灯,一边淘米,嘴里一边重复着刚才的那句话:“对不起,今晚不能去了,要和华子见面。对不起,今晚不能去了,要和华子见面。”
两人为什么不能偷偷见面呢?
尽管这样我不用品尝被排斥的滋味,但我还是觉得受到了伤害。
但是,华子和健吾那近乎愚蠢的诚实,却一点点地渗入我的心灵深处。如果是凉子,肯定会说“难以置信”。不过想到华子和健吾在约会,除了绝望到心痛外,我的心情会异常宁静,犹如天国温馨的黄昏。
吃完饭,洗完澡,喝了七喜,然后躺在床上,那是一张曾经和健吾一起睡过的宽大双人床。我闭上眼睛,用手抚摸着只剩一个人的舒适的大床。枕头和床单早已没有了男人的味道,只有刚刚洗过的棉布味和我身上微微散发的科朗香水味。洁净就是孤独。
“梨果··....”酩酊大醉的健吾就是在这个时候闯入房间的。健吾在橄榄球俱乐部的时候,精神和肉体都受过双重锻炼,酒量特别大,一般情况下不会喝醉。
“怎么了?”我冲向客厅。健吾正站在房间正中央,酒力使他那魁梧的身体显得越发膨胀,全身散发着威士忌的味道。
“真没想到,这个人竟然醉成这个样子。”愤愤不平的华子在健吾身旁显得苍白而小巧。
“我真想把他扔到路边。”华子粗暴地说。
“为什么让他喝这么多?”
没等我的话音落地,华子马上反驳道:“没让他喝呀!”接着她打开冰箱,倒了满满一杯牛奶。“是他自己非要喝的。”
她纤细的喉咙咕嘟咕嘟地喝着牛奶。
“嗨,我还要······威士忌。”健吾说。
我递给他一杯冰水。
“你没喝?”我问一脸轻松,没有丝毫醉意的华子。
“喝了呀。”她说着,开始当场脱外套,脱毛衣和衬衣,脱裤子,眨眼间只剩下了内衣。最后她脱掉了白袜子,一只手抱起所有脱下的衣服,似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向浴室走去。这一切做得那样自然,完全没有令人厌恶的感觉。
虽然华子在健吾眼前脱衣服,健吾对华子的内衣装扮却无动于衷,我终于明白了,看来健吾在顺利而高效地分泌着荷尔蒙,而且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你先把上衣和袜子脱了吧。”
我说着,伸手帮健吾脱他身上的芥末绿色上衣。突然,健吾双手抱住了我的腰。
“梨果··...”健吾膝盖着地,把脸埋在我的怀中,低低地、呻吟似的说。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说不出一个字。我轻轻地把手放在健吾压在我腹部的头上,全身僵硬了。
“梨果.·...”他那无助寂寞、类似撒娇的声音,似乎不单单是因为喝醉了。我不停地抚摸着健吾的头。
6
“能和你睡一间屋吗?”敲门声响后,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从缝隙中溜进来华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声音。
“哎?”
听到我的声音,房门又开大了一点,华子抱着枕头走了进来。
“我可以睡在这里吧。”
比刚才语气强硬了一些,即使在做这种孩子气十足的事情时,华子依然满脸的认真。
“可以······是可以。”
没办法,我只好坐起身。我费了好大劲才把烂醉的健吾安置在客厅里,五分钟前刚回到床上。他发出了孩子般无助的声音,不顾一切地抱住我。手上依然残留着刚才抚摩健吾头部时的感觉。回家后华子马上洗了澡,然后迅速钻进了她的屋子。让我自己都感到吃惊的是,对于华子特有的处事方式,我竟然莫名其妙地感到羡慕。我抱着健吾的身体,心头涌上一股甜甜的伤感。
华子“啪啪”地轻轻拍打着自带的枕头,放在我的枕旁,一声不吭地钻进被子。原本就是双人床,所以在大小上没有问题。
“怎么了?”
我平躺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华子好像也在平躺着盯着天花板,
她平静地说:“没什么,只是想和你一起睡。”
我没有再问下去,只是“哦”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华子用孩子般的语气嘀咕着:“我,讨厌别人向我撒娇。那么高大的一个人,竟然跟个傻瓜似的。”
我睁开眼睛看着华子。她把整个下巴都埋进被子,用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半空。
“你够坏的。”我平静地小声说。华子意外地看着我。
“梨果,只要涉及到健吾,你的脑细胞立刻会失去判断能力。”
真是一语中的。华子有时确实独具慧眼。
“你以前不知道?”我说。
华子无可奈何地挑起眉毛,翻过身,然后缩起身子,摆出一副要睡觉的姿势。看来她觉得我这样的人不可理喻。
“晚安。”我说。
她没答理我。
空气中,有杏仁饼的味道。为什么黑暗会突出味道的存在呢?除了味道,还有寂静。
沉默了两三分钟后,先开口说话的是华子。“呼噜声太响了。”
她的声音依然没有掺杂任何感情。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使劲侧耳倾听,还是感觉四周一片寂静。我的房间紧靠门口,如果要去健吾睡觉的客厅,必须先到走廊,然后打开门,穿过狭小的厨房才可以到。健吾的呼噜声的确可以用鼾声如雷来形容,但在相隔两扇门的卧室里是听不到的。
“现在?”我傻乎乎地问。
华子没有回答,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华子的头发,华子的后背。
“喂,现在还能听到呼噜声?”我又问了一次。荒唐的是,我竟然有些嫉妒华子。
华子扭过身,直直地盯着我,毫无表情地低声说:“呼噜声吵得我睡不着。”
第二天早晨,我七点起床后,发现华子正优雅地平躺在床上。她
已经醒了。
“早上好。”我披上毛衣,扭头看着刚睡醒的华子那张孩子气十足的脸庞。华子没有说话。
“真冷。看来今天要下雨。”我拉开了窗帘,同时强烈地感到了背后华子的目光。
华子的声音略带沙哑。“重藤先生很有意思。他说特别喜欢早晨起床后为女人拉窗帘。所以,如果反过来女人为他拉窗帘,还对他说“今天天气好'之类的话,他会感到失望和沮丧。”
“哦。”我盯着华子的脸,不明白她究竟为什么说这些。从华子的表情中找不到任何答案。
客厅里弥漫着酒气。健吾盖着毛毯和自己的上衣,正倒在地板上熟睡,脸色看起来非常憔悴,眼圈四周凹陷了下去。他发出均匀的鼾声,毛毯微微地上下振动。
我为自己打开了窗户,为健吾打开了暖气。
“我也来杯咖啡吧。”华子说。
一般要睡到中午前后的她竟然已经起来了,站在健吾身旁俯视着他的睡脸。
“竟然把工作辞了,真傻。”
说得过于干脆,听起来甚至感觉残酷。
“你要是这样想,为什么不直接对他说?”我把水壶灌满水,把两片面包放到烤箱上。
华子从熟睡的健吾身上移开视线,自言自语似的冷不丁地说道:“说了,昨天说的。”接着走到水池边,从橱柜拿出了饼干筒。
“可是···..·”我有些不快。健吾刚辞职的时候,华子曾说“太好了”。
“咖啡不要放糖,只放牛奶就够了。”华子好像没有听到我说的“可是”,一只手抱着饼干筒,从里面拿出饼干吃。
吃完早饭,我听着磁带作出门的准备,敲门声响后,华子探出了头。“我可以进去吗?”
“请吧。”我梳理着头发说。
华子站在我面前,毫不犹豫地说:“是这样的。健吾先生已经完了。”
我一下怔住了,不明白她的意思。
“啊,古内东子的歌。”华子跟着磁带的曲子,开始小声哼唱。是一首快节奏的感觉舒畅的曲子。
“完了?”
听到我的反问,华子不再哼唱,看着我的脸。
“也就是说,最好尽快把他赶出去。”
我搞不清华子想说什么。
“赶出去?”
简直像鹦鹉学舌。华子满脸困惑,直直地盯着我。
“你也应该明白吧?这样对健吾先生也好。”
这次轮到我盯着华子的脸看了。
“什么意思?”
我原想尽量心平气和地说话,但声音已不自觉地变得很生硬,华子并没有移开她的目光。
她用不掺杂半点感情的声音说:“可是,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我带上手表,穿上羊毛半大衣。“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
我的心乱了。“不想再见到他了。”华子刚才确实这样说了。
我当时竟然微笑了,这让我自己都感到惊讶。我清楚,那是绝望的微笑。
“但是,这里永远都属于健吾。”我说。
华子的眼神中好像浮现出一丝同情,不过或许是我的错觉。
“我走了。”
我抓起包走到门口,想在华子说话之前出门。华子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盯着我穿鞋的背影。不过说不说都一样,即使不说我也明白,华子想说的是:“健吾已经离开了这里,现在健吾来这里是为了见我。”
外面下着雨,非常冷,吸一口气,感觉肺都在打寒战。雨有一股泥土味,我打着一把橙色的雨伞。
“这伞真漂亮。”
华子静静地说。
两三天后,突然收到凉子寄来的机票,是去香港的公务舱往返机票,还附有一封短信,上面写着:“让我们一起吃着果冻, 探讨怎样脱离男人来生活吧。”
我先打了电话表示感谢,告诉她最近没有旅行的计划, 凉子却说“计划是作出来的”,这话倒不无道理。
“如果不用,最后报废也可以。”
既然凉子这样说,我决定先收下机票。我也打算去香港看看,“如果和健吾在一起,肯定马上能去,可是··.···”刚想到这里,马上感觉自己的心思已被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华子看穿了,不禁心中烦闷。
“在我经济危机的时候,出去游玩不太合适。”我辩解似的说。
我挂上电话后,华子眼睛盯着电视,兴奋地说:“香港?真不错。去几天?”
“还没想好要不要去呢。”我打开了冰箱,冲着背对我的华子说,“喝七喜吗?”
华子下身穿短裤,上身穿着厚厚的黑毛衣,一直在家无所事事。
“不喝。”华子淡淡地说。她一边用遥控器调台,一边从沙发上坐起来,然后又盘腿坐下,撩起了长长的头发。
好久没有健吾的消息了。
在进入十二月的前一天傍晚,我注意到了这个问题。那时我刚结束了学校的工作,正坐在公共汽车上。
从那天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天。
“那天”是指健吾醉得神志不清,住在我家的那一天。公共汽车的暖气开得太足了,空气非常干燥。夜幕低垂,车窗外一片漆黑。
竟然连电话都不给我打,以前他从不这样。
我漫无目的地望着寒风中早已落光了树叶的梧桐树,不祥之感渐渐涌上心头。不祥的预感。
下了公共汽车,一呼吸到冬天新鲜的空气,我马上明白了,肯定是华子。在我心中,这个确信强烈而清晰得不可思议,就像口袋中的萤火虫一样在闪闪发光。
收音机正在播放烦人的无聊谈话节目,华子正在和室中看女性周刊杂志。
“你回来了。”
看到我进屋,她抬起头来,跟我打招呼。榻榻米上胡乱堆着一些点心袋子。
“哎,你看,你觉得是真的吗?”
她递过来的那一页上,有篇《惊震!被牛抚育的少女》的报道。我皱了皱眉。“我有话跟你谈。”
“什么事?”华子从下面抬头看着我,好像真的不明白。
“是关于健吾的。”我跨过她的腿,往里屋走。
“上一次,你是不是对健吾说了什么?”我问。我心中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说实话,我非常害怕,忐忑不安。
华子满不在乎地回答道:“说了呀。梨果,你上次不是说了吗?说“这是我和健吾两人之间的事情'。”她看着愣愣地站在那里的我,似乎觉得好笑,问道:“你生气了?”
“你具体对健吾说了什么?”
华子突然变得满脸悲伤,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问:“你希望我离开这里吗?”
“哎?”
华子的思维有时具有跳跃性。
“健吾先生说了,以后再也不会来这里,也不会打电话。他还说,如果有事找你,会直接给你单位打电话,所以不用担心。可是对你来说,是不是非常不愿意这样?”
华子着重强调了“非常”两个字。
“是。”
我不知如何回答。确实是非常不愿意,但话又说回来。如果华子不住在我这里,也许健吾就不来了。
问。
“你喜欢健吾先生的什么地方?”华子用平静而异常明快的声音
“什么地方?”
华子似乎压根没打算等待我那老套的回答,接着又问: “这一切也许是错觉,你从来没有想过?”
这次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从来没有。”
如果是错觉,不会如此心痛。
“你太自信了。”华子说。
我不知如何应答,说:“因为那是自己的感情。”
华子没有做声,两边的眉毛微微上翘,好像很为难。
“你已经开始厌倦健吾了?”我心惊胆战地问。我清楚,无论她怎样回答,我都将无法忍受。
华子稍微歪歪头,含糊地说:“也许是,也许不是,或许最初就没有喜欢过他。不过都一样,反正我根本不相信自己的感情。”
说到这,华子似乎想中止谈话,平静地淡淡一笑,平静得让人恐怖。
我整晚都在考虑健吾的事。
想着被华子抛弃的健吾、无法见到想见的女人的健吾,我想马上陪伴在他的身边。
不过我很清楚,我去了也没用。
我们一起生活的时候,如果我做了噩梦,健吾肯定会睁开眼睛,紧紧地抱住我。不论是多么可怕的噩梦,只要依偎在他的怀中,立刻就没事了,即使他的动作只是单纯的,仅仅是条件反射,即使在抱紧我时已经响起了鼾声。
而我却无法拯救健吾。
第二天早晨,在我准备出门的时候,华子特地起床对我说:“我考虑了一下。觉得很简单。梨果,你去找健吾先生,不就行了?”
她一脸的轻松。
“你不是想见健吾先生吗?要是他不来,你可以去嘛。”我从来未像现在这样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和华子之间存在着这么大的差距。“简直让人无法相信,你真的认为事情就这么简单吗?”
华子翘翘眉毛,说:“我只不过是说,如果是我,我会这样做。”华子不明白。这时我能肯定,她根本不懂怎样和一个男人共度一生,怎样享受那些日常生活中常见却无法言表的幸福。
比如说,冬天的早晨,在健吾的身边,我自然而然地睁开眼睛,把冰凉的双腿贴在健吾强健温暖且富有生命力的腿上,心中顿时会充满安全感。玻璃窗模模糊糊,时间好像停滞了。
比如从车站打来的电话,从公司回家的健吾的声音,都会使正躺着沉迷于推理小说中的我在一瞬间想起所有的事,想起从我们相遇那一刻起的一切。
再比如,星期天白天的做爱。睡足了懒觉睁开眼睛后,接连几次懒懒地做爱,然后接着再睡。等再睁开眼睛时已是傍晚,两人都饿得肚子瘪瘪的,于是去附近的荞麦面馆。饭馆架子上的电视、积了薄薄一层灰尘的福神像、散发着浓浓香味的汤汁,还有托着腮帮子、穿着袖口已磨坏的皮上衣的健吾。
原以为这些是理所当然的,其实是奢侈的幸福。
华子不懂。这一切,可遇而不可求。
那天下班回家后,发现华子又不在了。和以往一样,她留下了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留言,写着“我出去了”。
“又这样。”
我想苦笑,可没有笑出来。我自以为已慢慢习惯了华子的生活方式,可是昨天的谈话还是让我心中不安。当时华子问道:“你希望我离开这里吗?”对此,我一直没有给予答复。
我打开壁橱,发现华子的毛毯还在,稍微松了口气,打开了电视,空虚的房间里顿时又增加了空虚的光,和空虚的声音。吃完饭后,我去洗澡了。
我给健吾打了电话,相隔十一天的电话。
“你没有否定?”在电话中,健吾无奈地笑了,“华子根本不会在
意这点事,她从来都是我行我素。”
“华子做事确实一意孤行,可····.·”我说。
“可是,她说话时一向用词准确。”
健吾小声地笑了。“那你大可放心了。你看,留言不是说要出去
吗,和以前一样。”
但是-
“梨果,华子就是这脾气。”
健吾的声音很平静,听起来仿佛在跟小孩子说话。
我也明白。也许健吾说得对,但是-
我突然感到精疲力尽,说:“算了,不说了。”
“算了?什么算了?”
“我也····..不清楚。”
我们在电话中沉默了一会儿。
“哦,对了,你没事吧?”
在极不恰当的时候,我开始为健吾的失恋念“悼词”。
“怎么会没事呢。”
感觉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了。不论他多么疲惫,不论话语多么粗暴,健吾的声音总是那么温柔。
“我的心都碎了。华子说了,最讨厌被别人寄予期望。”
健吾模仿着华子的口气。
“期望?”
“她说,你喜欢谁是你的自由,可是,不要指望像给花草浇水一
样,以为你对我好,就能得到相应的回报,因为我做不到。”
我不知该如何应答。
“华子讲话从不客气。”
“是。”我答。健吾的声音就像触礁船的船底,让人心痛。
“华子又去湘南了?”
“不清楚。”一眨眼的工夫,我已想到了她可能去的好几个地方。
“华子向来行无影去无踪,过一段时间会突然回来。”
不知是对我说的,还是对他自己说的,健吾的语气执著而诚实。
“我看最好还是不要等了,不知道她到底回不回来。”我看着空荡
的和室说。
一周过去了,没有华子的任何消息。我的生活仍然很有规律,有时会和健吾联系,只是打打电话,健吾没有来我家,我也没去他那儿。我觉得这个距离很舒服。
据直人说,在这一周内,华子只去他家玩过一次,一起吃了晚饭,不过没有住在那里,好像没有住。
“华子,好吗?”我问。
直人思索了一会儿,似乎在努力回忆,然后点了点头。据说华子当时心情特别好,教他玩抓鬼游戏。
“你不会玩抓鬼游戏?”
直人说不会。
“击掌游戏呢?”
“不会。”
“那手拍手唱歌的游戏呢?”
“不会。”
直人什么都不会。我说好下次有时间教他。
“华子姐如果再来,我给你带个口信吗?”语调中夹杂着同情,直人似乎察觉了我的慌乱。
“不用不用。”
我拒绝了直人的提议。
我找华子没有任何目的。这个任性的华子,总给别人添麻烦。
我想起了华子娇小的白皙面孔,她懒散地躺在沙发上,一只胳膊无力地垂在地板上。华子非常懒。
“心情很平静。”健吾说,看起来他并没有故作轻松。
“可能是因为没人搅乱我的心情。”
我立刻感到了嫉妒,嫉妒竟能如此“搅乱”健吾心情的华子,也嫉妒可以使健吾恢复平静的华子。
健吾像华子一样每日无所事事,不过,这次他决心要找份工作。
“我想工作,但不打算找正式的工作,原来想在爱吃的牛肉盖饭店打工。但是餐馆有年龄限制,不行了,所以正在找其他的工作。”
从街道的气氛就能看出已经进入了十二月。
在一年即将结束的这个月里,我并不讨厌那慌乱的喧嚣。
我总感觉华子一
华子不在的生活和华子在的生活没有太大差别。直在我身边,感觉每天都生活在华子的视线中。
没有星星的阴沉夜晚,我一边喝七喜,一边剪指甲,还听着CHAR的歌。 当时我们还不
CHAR是我和健吾都喜欢的歌手。从中学时开始,认识,就分别在不同的地方听CHAR。当孤单一人的时候,当觉得孤独是理所当然的时候,都会凭记忆哼唱《军蓝》或《逆光线》。
门铃响了,我百分之一百二十地确信,华子回来了。也许她又穿着我未曾见过的衣服,和往常一样坦然自若。
往门口走的时候,我努力想装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至少,在华子开口说话之前,不能主动对她说“你回来了”。
从猫眼一看,不是华子,是一位我从未见过的女子,她一动不动
地站在那里。
女子表情略显严肃,但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只能用“美女”来
形容她。乌黑的长发在她的肩头卷着波浪。
我打开门,并没有摘下安全锁链。
“这么晚来打搅您,真对不起。”女子一看到我,马上低头致意,“我是胜矢的妻子。”
“胜矢的······妻子”,在我脑中,似乎是完全陌生的词语。
“胜矢的妻子?”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一只手里还握着指甲刀。我摘下安全锁链,打开门,走到玄关的水泥地面上,也对她低头致意。
“啊······是胜矢先生的......”
不是华子,我确实很失望。华子在洗澡、专心磨指甲或往杯子里倒酸奶和水(肯定会弯下腰,凝视着杯子调节分量)的时候,经常会哼歌,大多唱的是她从收音机里听过的流行歌曲,偶尔也会唱类型完全不同的歌。华子的另类歌总是ABC歌,她总是把ABCDEFG、HIJKLMNOP中的LMNOP,发音为“ai lai mai nao pi”。我已经听她唱了无数遍了,每次都是“ailai mai nao pi”,听起来不像英文字母,更像儿童节目中搞笑的咒语。
胜矢的妻子右手拿着茶杯,左手拿着杯托,默默地喝着茶。从侧面看,她那长长的睫毛、性感的红唇,非常漂亮,只是表情有些僵硬。
“你喜欢那首歌?”我曾经问过华子。华子考虑了一下,郑重其事地说,并非特别喜欢,“很早以前跟妈妈学的。”
“哦。”
“并不特别喜欢,不过这首歌的曲调很好听,总忍不住唱,可能是这个原因吧。”
华子有时会这样,对一些微不足道的问题严肃认真地回答,对于重大问题,则经常若无其事地搪塞过去。何止搪塞,有时甚至不予理会。当她如此认真地回答我的问题时,总会让我有点儿过意不去。
ABCDEFG HIJK ai lai mai nao pi.
胜矢的妻子“哐啷”一声把红茶茶杯放在杯托上,随后又放到桌子上,说:“那么说,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是。”我镇定地点点头。
桌子上放着两杯红茶,里面加了牛奶。我从华子留下的饼干筒里拿出两三片放在浅碟中,不过客人一点也没有动,因此红茶看起来有些少女情调。
我想了想“妻子”这个词,总觉得它具有特殊意义。
胜矢的妻子的声音像在轻轻咳嗽,似乎难以启齿。她抿了抿嘴巴,然后表情严肃而认真地问: “会不会在健吾先生那里?”
“哎?”当然没有这个可能。在这个问题上, 与其说信任健吾,不如说我更信任华子。
“为什么这么想见华子?”我问。
“妻子”盯着手中的茶杯,说:“我想见她一面。”
并不能算作回答的回答。
“我想知道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想看看她的长相、她的笑容、她的说话方式。”
不可思议,听起来她语气缓和,也许是知道华子不在, 表情突然松懈的缘故。
胜矢的妻子略微调整了语气。“而且,我也想见见你。 因为你竟然和华子小姐住在一起。”
她用无法理解的,近乎质问的表情看着我。我暖昧地笑笑,喝了口红茶。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她,第一次是在胜矢先生的结婚典礼上。那时只不过把她当作胜矢先生的新娘,从远处望了望。听说这位新娘是胜矢先生相亲时一见钟情的美女加才女。做梦都没有想到,我们竟然会在一起讨论这种话题。
胜矢的妻子把那犹如洗发水广告中出现的闪亮黝黑的飘途长发换在一只耳朵后,声音平静地说:“我们,决定分手了。”
我震惊了。虽然事不关己,我却有些心神不定。难道是华子的原因?
她淡淡地笑着,纤细的手指交叉放在膝盖上。“突然来打搅,真对不起。我要回去了,华子小姐回来后,能否劳驾你通知我?”
我答应会跟她联系。
在门口,胜矢的妻子鼓足了勇气似的说:
“可······问个问题吗?为什么会和华子小姐住在一起?”
她并非在指责。
她接连问了两遍,我呆呆地站了足有十秒钟,然后傻傻地嘟哝着: “到底为什么呢?”她也足足等了十秒钟,发现得不到回答,于是说:“那么我走
了。”似乎压根儿没问过我什么问题。
“等一下。”我叫住了已走到楼道里的“妻子”,这次是我提出了问题。
“华子和胜矢先生,现在还在交往吗?”
“不清楚。”胜矢的妻子歪了歪头,眼睛直直地盯着屋门口,“胜矢不承认,说两个人早已结束了。”随后又微笑着补上一句:“不过好像时不时地见面。所以我也不清楚两个人是否还在交往。”
听她的口气,并非是不清楚,而是怎样都无所谓了。两人是否继续交往,对她已经无关紧要。
“那我走了。”胜矢的妻子又说了一遍,这才离开。
她从手中提包里拿出了挂在银色钥匙环上的车钥匙。
我涂上口红,穿上大衣,去了深夜营业的咖啡馆。是车站对面的一家小店。虽说是咖啡馆,到了晚上更像个酒吧。不过,即使只喝咖啡,也不会受到怠慢。
干燥的风吹在脸和脖子上,走路时我把双手插进了口袋。星光点点的广袤夜空,感觉很舒服,有冬夜的味道。寒气从地面升起,把我的鼻子都冻红了。我想,如果像胜矢的妻子那样会开车就好了。
模仿船舱造型的咖啡店中摆放着圣诞装饰。门上喷有图案,入口旁放着一小棵圣诞树,上面只点缀了一些爆米花,简洁明快。店里很暖和。
我脱掉大衣,坐在吧台位置上,要了一杯牛奶咖啡,开始想,胜矢的妻子是不是已经安全到家了。她长得真漂亮,难道胜矢先生不再爱她了?
华子伤害了别人,这是事实。
滚烫的咖啡好喝极了。但是,每次到咖啡馆,我的脑海中总会浮现出健吾的身影。健吾肯定会要威士忌,坐在这里,微微屈背,两只大手要把整个杯子蒙住,低头看着威士忌里的冰块慢慢地融化。
我能精确地描绘出这些细节,犹如健吾就坐在我的身旁。子的说法,这种举动看上去是想勾引男人。当时我们正坐在西银座的吧台式酒吧中。那是在夏天,我们刚看完电影, 两人喝的都是鸡尾酒。我笑了,说她想得太多,太无聊。
我想,如果是现在,我不会笑了。
第二天,胜矢先生打来了电话。
对于他妻子的造访,胜矢说:“真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他的声音很低沉。
“你妻子很漂亮。”我说。
胜矢先生大模大样地嗯了一声,接着说: “其实,她是个处事冷。”然后很不好意思地对我道歉:“我想她可能说了什么失礼的话,对不起。”
“我能理解。不必担心。”我简单地回答。
我们的谈话内容主要分以下几部分。
“听说你和健吾分手了。”
“是。”
“圣诞节出去玩吗?”
“没有计划。”
“欧洲怎么样?”
“不错。不过最后半年已经待腻了。”
“你去了欧洲哪个国家?”
“德国。德国的杜塞尔多夫。”
杜塞尔多夫。健吾说过,他就是在那里遇到的华子。
“那地方怎么样?”
胜矢先生考虑了两三秒钟。“很美。那里的面包很好吃。”
“哦。”
这个人在那里遇到了华子,因此也改变了我和健吾的生活。
“下周约好和健吾见面。”胜矢先生改变了语气说。
“和健吾?”
“是。我们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想在一块大吃一顿。”
感觉怪怪的。遇到华子,并且都喜欢上华子的两个男人,竟然要在一起吃饭。
“听说那家伙辞职了。”胜矢先生说。
“好像是。”
惊。
好像是。简直像在谈论一个与己无关的外人,我自己都吃了一
健吾很快找到了工作,我们三个人约好下周见面。吃的当然是烤肉。从学生时代起,只要有什么事,我们肯定去吃烤肉。
“好久没见了。”
胜矢先生笑着打招呼。他的四方脸被晒得黝黑,黝黑的肤色和以前相同,但现在肯定是打高尔夫球的时候晒的。这个人,就是这样一步走向成熟的。
健吾和胜矢狂吃暴饮,我都看呆了。我喜欢看他们吃饭。
这个夜晚让我备感亲切。我们先为健吾找到工作-他在汽车租赁公司做事,除了要办理各种租借手续外,还要把被丢弃在路边的车开回公司-而干杯。我们聊了很多,往事,以及某某人的消息,还有橄榄球俱乐部师弟们最近的战绩等等。对于华子,只不过略微提了提,比如说她现在到底去哪了,正在干什么。一到华子,大家都觉得口齿有些不灵便,似乎感觉我们都老了。
最后吃得肚子快要胀裂了。回家的路上,浑身散发着烤肉味道的胜矢先生告诉我们:“前天,我,离婚了。”
并没有人感到吃惊。
学校放寒假了,我一下有了大量的空闲时间,整天无所事事地度日,像华子那样。到了圣诞节也是如此,今年什么也没弄, 没有摆放圣诞树,没人给我买礼物。不过并不寂寞。
在孩子们寄来的贺卡 (在课堂上教孩子们做的,异)中,夹杂着一张华子寄来的圣诞卡片。当时圣诞节已经过了三天,但这并不是问题,关键是她投寄的地点。信封上贴着外国的舰天,但面有从未见过的邮截。卡片封面上调是盛开的红包和会红,特别鲜艳。开头是用蓝色签字笔写的粗体字:
祝圣诞快乐!
下面有一封短信,是用相同颜色的签字笔写的,不过比封面上那行字的线条要细得多,信上写道:
梨果,你好吗?
上周我来到了香港。今天看了电影,是梁家辉演的。
没给你打招呼就拿了机票,对不起。不过,反正你不用就作废了。
最后祝你圣诞节过得愉快。替我向健吾先生问好。
华子
我不禁呆住了。
我看了看凉子寄给我的航空信-这一封信没有和其他的信件放在一起,而是放在了床头柜的抽屉里。机票确实没有了。
我从冰箱拿出矿泉水,倒进杯子里,喝完水,又重新读了一遍这封荒谬的信。我不知道该冲着什么发火,应该抱怨华子突然离家出走,还是恼怒她竟然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或者该怨恨她用了我的机票去香港?
给健吾打了电话,他好像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香港?”健吾惊讶地说,随后松了一口气似的笑了,“终于知道行踪了,不错。”
他喃喃自语了好几遍“去香港了”,从中却感觉不出丝毫的恼怒。
我开始有点伤感,说:“一年的有效期。”
“什么?”
“机票。机票有效期是一年。”
听到我说华子可能近期不会回来,健吾无力地笑着说:“也许吧。”
我简直受不了了。
对于华子寄来的圣诞卡片,最愤慨的就是凉子。
“你看,这明摆着就是小偷。”凉子咬牙切齿地发泄了一通,郑重地告诉我,如果华子住在游客住的观光饭店中,肯定要找到她,教训她。
“好兴奋呀。”凉子竟然这样说,让我忍俊不禁。
凉子对那位男朋友早已失去了兴趣,占卜也快玩腻了,正是不知该做什么的时候。凉子问我,最近身边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我告诉她胜矢妇离婚了。
“因为华子?”她兴趣盎然地问。
“不清楚。”我没有肯定地回答,不过从“妻子”专门来见华子来看,八成也跟华子有关。
“估计不只是因为华子。”
我自以为回答得比较中庸,凉子还是在电话里发出了感叹:“是那么好的女人吗?”
“一点也不好。”我立即否定,华子完全不适合用“好女人”这个词来形容。
“算了···..·你的心情我也能明白。”凉子好像误解了我的意思,用安慰的语气说,“总之,我先在几个饭店找找,有了结果马上向你汇报。”
“谢谢。”不管凉子的提议是出于友情,还是出于好奇心,我还是先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