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合租房子的真实生活:租房十年 36岁 女
南京合租房子的真实生活:租房十年 36岁 女公费研究生,一年600元住宿费,学校每月还补贴300元生活费。我妈大骂学校是骗子,她觉得公费就该一毛不收。我不出声辩解,但也不再向家里伸手。300元生活费只够吃饭,衣履添置,日常零用,再俭省,也要一笔钱。死撑着不跟家里要钱,因为太想独立,几成心魔。1在毒打中躺平十年过去,第一次租房看过的房子,犹在眼前。菜市场旁边的房子,鸡屎味上头。5人合租的两居室客厅,横竹竿晾着滴滴答答的衣服。6平米朝北小间,推门撞着古董破烂沙发。最沮丧的一次,打听租房信息,小区老太宣布真理似地说:“这小区贵得狠,你租不起。”我说只租其中一间,她扭过头浇花,“一间你也租不起。”
租房十年,也是一个女生孤身在南京奋斗的十年。重男轻女的原生家庭让她无路可退,只能在陌生的城市里谋生。她或许绕过很多弯路,或许直面过重重打击,但她依旧勇往直前。
租房十年,即使租的都是便宜老破小、群租房,可依然支付了十几万房租,而涨幅最小的刚需老破小,十年来,也涨了近百万。身边同龄人,没走弯路的,即使全靠自己,也早就买房,有的甚至换改善了。而我,第三个本命年才买了一个82年的“拉菲”。
如果不那么敏感又倔强,我早期职场应该能顺利很多,在2016年房价大涨前,毕业五年的我应该能攒够首付。或者至少,2018年南京房价二次暴涨前,应该能拥有一个地段更优越、升值潜力更大的小单室套,再过几年就能换改善了。
谁的青春不迷惘。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希望多一点“钝感力”,这是对抗社会毒打的“软猬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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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毒打中躺平
十年过去,第一次租房看过的房子,犹在眼前。菜市场旁边的房子,鸡屎味上头。5人合租的两居室客厅,横竹竿晾着滴滴答答的衣服。6平米朝北小间,推门撞着古董破烂沙发。最沮丧的一次,打听租房信息,小区老太宣布真理似地说:“这小区贵得狠,你租不起。”我说只租其中一间,她扭过头浇花,“一间你也租不起。”
死撑着不跟家里要钱,因为太想独立,几成心魔。
公费研究生,一年600元住宿费,学校每月还补贴300元生活费。我妈大骂学校是骗子,她觉得公费就该一毛不收。我不出声辩解,但也不再向家里伸手。300元生活费只够吃饭,衣履添置,日常零用,再俭省,也要一笔钱。
因为怕不合群,继家里开工厂的、父母公务员的舍友生日请客后,我揣着半个月没吃肉省下的100元,在小餐馆请客。下铺同学加了一个炒鸡蛋,超支20元。我心心念念要的独立,巴巴渴求的要强,被一盘鸡蛋毁掉了,渣都不剩。南京冬天很冷,我穿着特卖170元的薄羽绒服,“汗出如浆”。“圈子不同,不必强融”,奈何年轻时不懂。
这顿饭后,我疯狂找兼职,对赚小钱到了痴迷的程度,完全忘记右手小拇指磨出一排茧子,才考上的985研。对学业敷衍,也没有职业规划。毕业季惊醒,大城市居不易,“南京城是可以饿死人的地方”。报社工资3000多,咬牙租了东大附近沙塘园,1100元/月,虽然也朝北,但12平不小了。为了省70元搬家费,脚走到抽筋,手累到发抖。
合租的是二房东,她妈出钱整租了一年。二房东烧饭,剩饭剩菜朝水池一倾完事,堵了请师傅,常堵常请。时间长了,泔水味飘散至卧室。为了不熏得发闷,除下雨天,我出门不关窗。有一天下班回家,推开门,二房东捡回来的野猫躺在我被子上,销魂地“喵”了一声,我搬走了。
第二次租的房在标营。兵工厂家属楼,两房朝南,带阳台大间转租,850元/月,条件算好的了。结果搬去一周,我失业了,后来还发了疯。我并不迷信,但总觉得这房子风水有点邪。
大活动结束,熬夜后脑袋像塞进了破马蜂窝。女主管喊我去她办公室,我很忐忑。一个男同事巴结着问她家狗的名字,她直接说“李艳艳”,那是一个中层的名字,当时也在场。
女主管一边斟着小壶茶,一边说:“我觉得你气质跟我们团队不符合,带你的女主编说你没怎么帮上忙。你找人事写自动离职申请书,试用期不合格记录不进入档案。”
“没怎么帮上忙!”原来女主编是这么跟女主管说我的。真是奇耻大辱。我说了一句“好”,站起来就出去了,连女HR把我户口忽悠成“口袋户”也不管了,更别提争取什么权益。
回想起第一天上班,年轻女主编带我去版房,突然问“尴尬”二字怎么写。我看她近视,工工整整写了两个巨大的“尴尬”,她什么都没说。我画蛇添足地补充:“记住门槛的‘槛’,就能区分‘尴尬’了……”再不会察言观色,见她脸拉得像丝瓜那么长,我立刻闭嘴了。
没几天,有篇小文章标题太长,版面窄小,看起来不美观。我提出来,女主编不耐烦:“我也知道啊,可是我也没办法啊,你有本事你改啊!”我把虚词换成了实词,一分钟不到改好了。
那以后,她很少带我去版房。一次饭点半小时前发几篇稿子,“等着要,快点改!”顶着饿得很痛的胃,我被自己的敬业精神感动得稀里哗啦。新街口附近,吃的都贵,赶不上食堂,下班路过小区快关门的超市,买两个打折馒头哄肚皮。胃病落下,现在夏天也离不开保温杯。
工作十年,总算懂点人情世故,哪怕95后的职场新人,也练达得让我自惭形秽。如果穿越回去,我就说也记不清了,拿手机打出“尴尬”二字,恭敬递到面前,保证不让“年轻有为”的女主编尴尬。
心理学家说,第一次失业的痛苦,可能超过失去至亲。软弱的我,就地躺平,躲回出租屋。满脑子想着“我要跟这个恶心的世界保持距离,如果要加个期限,那就是一万年”。
庆幸余粮不够,数月后出门谋食。“我不配”的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着我。不配体面的住所,不配体面的衣服,不配体面的工作,不配体面的人生。
失去信心,胡乱找工作糊口。空调办事处商务助理,本来工资2500元,总部HR电话问我薪资意见,我说没有,不跑业务,对销售没有直接贡献。HR夸张地爆笑,说跟领导汇报一下,然后就变成了2200。但如果扭着脑袋转身就走,房东那边无法交差。
我的工作主要是做销售表格,报销费用和打扫卫生。
特地早到半小时做卫生。湿抹布蘸洗手液,擦干净洗手间脏玻璃镜,向镜中人狠啐一口。
中午在外吃饭。初中毕业的经理点燃烟斗,笑嘻嘻地指着我:“这是雪松大学的硕士!正儿八经的硕士!”其他人哂笑。菜零星摆着,办事处90后销售小泥躬身站起来,把菜一一挪紧凑,全摆在经理和客户面前,桌面空出了三分之一,刚好对着我。我没有勇气转桌,我妈那句“将来吃屎都没人屙给你”的咒骂在脑中盘旋。
办公室其他都是男人,常年烟雾缭绕。油腻大叔叫嚣让老婆卖身养活他。小泥把袖子撸得高高的,逢人夸耀新女朋友非要买给他的表,三万!我每天行尸走肉,入围过几次面试,却舍不得置办行头。踩在考场软厚的红地毯上,觉得自己根本不配出现在那里。
回到烟雾缭绕的办公室。上班巴望下班,周一渴望周五。下班穿过喧闹的夫子庙,一边为混吃等死了一天而忧伤,一边为成功混吃等死了一天而庆幸——日子终于到头。
经理和房东为房租合同产生了400元的分歧,我理所应当背起了黑锅。经理鄙夷地骂:“这份工作对你来说就是恩赐。”
回到出租屋,趁合租人没回来,放声痛哭。合租人回来,被子蒙头,无声流泪到天明。夫子庙有个女硕士自杀了——我自行脑补着,在新办公室上吊自杀,“恩赐”推门而入时的惶恐。哭到虚脱头晕之时,仿佛听到“别哭了”。
高一被数学老师打击得流鼻血,同桌凑在我耳朵边说“别哭了”,然后真的不难过了,还偷笑了。他数理化都经常满分,右边嘴角有一粒酒窝。多年前心底珍藏的小温暖,小精灵一样冒出来,像给快关机的手机充上电。
天亮后,我眯着只剩一条缝的眼睛,摁着诺基亚给“恩赐”发了一条短信。
“主人添财、老人添寿、小孩添福,俺们乡下人笨嘴拙舌,不像城里人心思活络花样多,说不出什么吉利话。但国有国法,帮有帮规,我丐帮规定要饭不能堵着一家要,不然施主都穷了,那是自绝生计。我尸位素餐已久,也该让贤了,您赶紧找个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的打杂的来!”
“恩赐”秒回:“文笔很犀利,有鲁迅的风格。”
我嘻嘻笑,突发奇想要写《我的文豪梦》,洋洋得意,浮想联翩,笑得腮帮子生疼。我妈打电话来,喜滋滋的,我弟要二婚,彩礼过门,金首饰好几样……
这么多年,黑锅白背。
“要不是你读书,我们早就盖房子了。”
“要不是你读书,我们去年就买冰箱了。”
“要不是你读书,我们吃酒席份子钱不会比别人少。”
“要不是你读书,我不喝这种壶打的酒,我买特曲。”
蹭公共机房电脑刷计算机二级题,被来上课的同学一根手指戳脊梁骨,我没崩溃;本科宿舍同学嘲笑我穿得像个捡垃圾的,我没崩溃;考研面试回来,坐了三十几个小时火车,凌晨在青蛙呱呱叫的水田边,跟蹦蹦车还价,就为从仅剩8元里抠出早餐钱,我没崩溃。
这个电话成了最后一根稻草。泥淖半生,火山喷发。
多言,亢奋,不累,明明很饿,却吃不下东西。最可怕的是迅速把不多的积蓄挥霍殆尽,平时袜子破了,要补洞两次才扔。时隔两年,我看心理学书籍,才知是躁郁症。
房东自住房要拆,出租的要收回。跟我妈借钱租房,她说:“别怪我心狠呀。”转向昔日老友,正在读博士的硕士同门说:“我不想被人打扰。”瞬间,躁郁症好了八分。
我意识到活着只能靠自己,一夜长大。
2
在群租房中清醒
晚上搬家,下午才找到房。仙林大学城,厨房改造的群租小间,每月400,交一押一。搬家当晚,暴雨如泣如诉。第二天早上,被此起彼伏或长或短的小便声滋醒——隔壁就是群租房公用洗手间。
出门谋食。快餐店小二,一小时八元。我要求多上晚班,因为管晚餐。当时躁郁症没有痊愈。手背上贴胶布的女老师,我推荐她热蓝莓汁,因为蓝莓花青素抗氧化,抑制炎症。旁边客人叹这端盘子的真有文化。男生抱怨海鲜芝士焗饭卖相差,和想象的不太一样,我说理想和现实有差距,其他同学哄然大笑。
如果一直其乐融融,不知几时好利索,还好一个“贵宾”治好了我的病。局部真理的美女,我续水时她说谢谢,扭头就对相亲男士说:“她们很便宜的,一小时8块钱。”
第二天,我去新街口找了谋食全职——站柜台。同事们怨天恨地嫌弃的工作餐,我一个劲儿地说好吃。月底,端盘子的120元早充了公交卡。传单20元,问卷调查5元,不嫌钱少,就为一餐饭。从大四女生手里接过5元纸币,我有种用它扇死自己的冲动。
有一点变化很好,我不再苛待自己。想吃什么,只要还有钱,立刻去买,仿佛要弥补几十年来的委屈和愤懑。从柜台领到工资,我买了酸奶,坐在校园的荷花池旁边慢慢享用。除了睡觉,我不待在群租房。